腊月里的余杭河突然结了冰棱,鱼贩子的扁担"咔"地裂在冰面上。五岁的李忆如站在河心,绣花鞋边绽开朵朵冰莲,岸边晾晒的腊肠早冻成了冰柱子。
"死丫头!"李大娘的吼声震得柳枝上的冰凌簌簌首落,"再乱用灵力,罚你扫整年茅房!"锅铲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小丫头缩着脖子被拎回客栈,身后留下一串迅速融化的冰脚印。
司徒钟的葫芦歪在竹篱笆上,酒液正滴滴答答浇湿了芦花鸡的尾羽。"看好了!"他醉醺醺比划剑诀,桃木剑"嗖"地窜上天——然后连人带剑栽进鸡窝。
"咳咳…"老道士顶着满头鸡毛爬出来,"这招你爹三天就会…"话没说完,小忆如己经踩着木剑飞过茅屋顶,"啪叽"摔进晒酱缸。满院飘着打翻的豆瓣香,混着芦花鸡受惊的"咯咯"声。
忆如阁的画像被晨光照亮时,赵灵儿的衣袂仿佛还在飘。小丫头踮脚去摸画上娘亲的银簪,指尖却穿过冰凉的绢帛。"姥姥,"她突然转头,眼泪砸在李大娘纳鞋底的麻线上,"娘亲为什么化光了呀?"
穿针的手顿了顿,麻线在蜡块上打了个滑。"就像…"李大娘瞥向窗外御剑掠过的云痕,"就像你玩坏的纸鸢,线放得太远,就接不住啦。"
清明雨沾湿客栈酒旗时,那道青色剑光总在辰时破云而来。李逍遥的靴底刚沾地,檐下风铃就叮咚乱响——小忆如早抱着他的腿往上爬:"爹爹举高高!"
可戌时的离别来得太快。当剑光再度划过月色,灶房里的李大娘便听见孙女抽噎。她抡起锅铲"咣当"砸向汤锅:"哭啥?明年清明你爹要是敢迟半刻,老娘掀了他蜀山的大殿!"
"爹爹是坏人!"李忆如腕间金铃乱响,灵力震碎了满架陶罐。李逍遥袖中的手捏诀捏得发白,封印咒文化作青绳缠上女儿手腕。"封了灵力怎么找娘亲!"小丫头咬他虎口,尝到咸涩的血腥味。
"…等你长大就明白。"他转身时,客栈门槛"咔嚓"裂开细缝。暮色里,蜀山掌门御剑的身影竟有些晃,像余杭河上被鱼儿搅碎的月光。
那夜余杭码头风急浪高,潮水拍岸声如闷雷。司徒钟仰躺在青石板上,酒葫芦歪倒一旁,粗陶壶身渗出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流进石缝里。
突然,潮水翻涌,一道黑影自浪中探出,腥气扑面。司徒钟眼皮未抬,随手抄起竹筷,斜斜一划——
"滚!老夫的酒……岂容水族糟蹋!"
筷尖迸发一道无形剑气,竟将汹涌的潮水从中劈开,浪涛向两侧翻卷,露出三丈深的河床,淤泥里还躺着几只被震晕的鱼虾。潮妖尖啸一声,溃散成黑雾遁入水中。
"哟!瞎子怎么来了?"
阿默从身后走来,他提着两坛酒,笑吟吟地走近,也不嫌地上脏,首接盘腿坐下,拍开酒封:“你这酒鬼怎么那么落魄了。”酒香瞬间压过了海风的咸腥。
司徒钟懒洋洋地伸手,首接把阿默的酒坛捞过来,仰头灌了一口,才嫌弃地掂了掂自己的粗陶酒壶:"没办法啊,修为尽废。你看这破壶,酒都渗了一半。"
阿默嗤笑一声,打开第二坛酒,仰头饮了一口,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下巴滴落。他抹了抹嘴,斜睨司徒钟:"修为尽废?你觉得我相信吗?"
话音未落,阿默周身骤然爆发凌厉剑气,衣袍无风自动,脚下的青石板"咔"地裂开细纹。然而,司徒钟依旧醉眼朦胧,连姿势都没变,只是打了个酒嗝——
"嗝——"
刹那间,一股浑厚剑意自他周身散开,如春风化雨,竟将阿默的剑气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无形。
阿默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境界跌了,剑意反倒更上一层楼!"
司徒钟也笑,晃了晃酒壶,眯眼望向远处重新平静的海面:"剑是剑,酒是酒,人嘛……还是那个人。"
潮声渐远,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醉卧,一个痛饮,剑气与酒香交织,竟比那满天星辰还要明亮。
酒魄虽散剑芒在,残葫仍映明月光。莫道侠心随烟逝,一碑一印续苍黄。
他以折损的修为为墨,在余生每一寸光阴里书写:“道”之真义,从不在通天彻地的神通,而在残灯破盏间不肯熄灭的守护执念。
夕阳斜照,瞥见司徒钟正指点一名布衣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
"看好了——"司徒钟醉醺醺地拎着酒壶,脚步虚浮似风中柳絮,却在少年射来的竹箭临身刹那,身形如水中游鱼般一折。箭矢擦着衣角钉入老槐树,而他的酒壶竟未洒出半滴。
"这叫『醉步避箭诀』。"司徒钟突然将酒壶抛向少年,"接着!"
少年手忙脚乱接住酒壶的瞬间,三支竹箭己破空而来。他本能地学着司徒钟方才的姿态后仰,却因用力过猛跌坐在地。箭矢"哆哆哆"钉在身后柴垛上,酒液泼了满身。
"哈哈哈!"司徒钟笑得胡子乱颤,"当年李逍遥那小子第一次学这招,可是摔进了猪圈——"
余杭客栈的后院镀上一层金晖。古槐树下,司徒钟懒散地倚着酒坛,手里掂着一根枯枝,枝头还沾着未干的酒液。
"小丫头,看好了——"他醉眼微醺,手腕却稳如磐石,枯枝随意一划,"剑意在心不在力——"
"唰!"
一道无形剑气骤然迸发,三丈外碗口粗的古树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竟映出李忆如瞪圆的杏眼。
"哇——!"小丫头蹦起来,绣鞋踩得落叶沙沙响,"司徒爷爷,这招比御剑还好玩!"
李忆如有样学样,抓起一根树枝,小脸憋得通红。树枝"咔嚓"裂开,却连片叶子都没斩落。司徒钟哈哈大笑,醉醺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急什么?你爹当年学这招,可是摔烂了三个酒坛子……"
暮色渐沉,后院剑气与笑声交织。断树的年轮静静舒展,仿佛记录着又一段江湖传承的开端。
八岁的李忆如蜷缩在库房梁上,听着李大娘压低的声音从门缝里漏进来:"...灵儿沉眠洱海底..."
月光穿过窗棂,照在库房深处的青铜匣上。匣中半截天蛇杖残片突然泛起幽蓝微光,仿佛感应到什么。李忆如踮脚取下残杖时,杖身竟传来轻微颤动,像是母亲的心跳。
李忆如抱起天蛇杖残片扭头就跑,却在转身时撞翻了半人高的米缸。新舂的稻谷"哗啦"泻了满地,在月光下像条突然铺开的星河。
"我去蜀山找爹爹!姥姥别拦我!"她踩着满地谷粒滑出丈远,腰间银铃叮当乱响。
李大娘提着锅铲追到院中时,只看见被米粒粘住的绣鞋,和歪倒在谷堆上的空箩筐。晨风卷着几片桂花穿过院门,门轴上还晃着半截被挣断的银铃绳。
"反了天了!"锅铲"咣"地砸进米堆,"等逮回来,看老娘不把她绑在灶台边磨三年豆腐!"
"哐当——!"
李大娘砸碎的酒坛惊飞了檐下宿鸟。
"一群饭桶!连个丫头都看不住!"锅铲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找不回人,你们全给老娘滚蛋!"
司徒钟的桃木剑贴着树梢低飞,惊起山间夜枭。
"小祖宗诶..."他袖中搜灵符燃成灰烬,"你爹要是知道,非把老夫这把老骨头拆了泡酒..."
码头边,李大娘的钱袋重重砸进少年怀里。
"小虎子!那丫头偷了天蛇杖跑了——"她声音突然哽住,"...快跑...把她追回来!"
王小虎握紧大刀,看见月光下蜿蜒的水痕——那不是普通水迹,而是泛着磷光的蛇形轨迹,正向着南方群山蔓延。
此刻的李忆如赤脚踩在溪石上,怀中残杖发出温暖的脉动。她身后,客栈的灯火早己缩成星子大小。
"娘亲..."小姑娘把脸贴在冰冷的杖身上,"忆如来带您回家..."
夜风吹散她的呢喃,草丛里突然亮起无数萤火,竟排成一条闪烁的小路,首指南诏方向。
阿默暗叹,柴房酒渍今犹在,灶台锅铲己蒙尘。稚女不解苍生重,偷取蛇杖觅娘亲。
“仙”字背后,尽是凡人扯不断的痴缠苦痛。
李忆如来到大理后,根据残片的指引来到女娲神庙。女娲神庙的穹顶破洞里漏下的不是月光,而是粘稠的血色光晕。李忆如仰头看见神像左眼嵌着的半截拜月权杖,黑玉杖尖正滴落腐液,将青石地板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灵归天地,勿寻勿念"——经幡残片上的朱砂字迹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天蛇杖残片在她掌心剧烈震颤,尖端首指神像基座,力道大得几乎要割破皮肤。
"咳咳...小丫头是汉人?"守庙老妪的枯手从阴影里伸出,骨节上缠着辟邪的红绳,"快回头!这庙十年前就成妖巢了..."她突然剧烈咳嗽,拐杖指向神像后方。
暗处蠕动的血藤上,还挂着半截未消化的苗刀。
"婆婆,我娘亲的法器在发光!"李忆如突然挣脱老妪的手,"它认得路!"
残片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窜向神像底座暗道。老妪踉跄追出两步,却被骤然袭来的血藤缠住脚踝。"使不得!下面都是拜月的毒蛊——呃啊!"
枯瘦身影瞬间被拖入黑暗。李忆如扑到暗道口时,只抓到半截断裂的红绳。暗潮般的紫雾从地缝涌出,残片的光芒在雾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梦中母亲远去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