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妆奁上织出一片碎金。
萧若若握着螺子黛的手悬在半空。
镜中倒映的朱唇微抿,胭脂点得太重,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口——
“我要娶你。”
他站在梨花树下,玉冠束着墨发,眼中映着漫天落英,“我心悦你。”
铜镜里的螺子黛在鬓角洇开一道青痕,她盯着镜中自己发间那支珍珠步摇——
是顾长玧上月送的,却与常师姐头上那支金丝累珠钗出自同个匠人。
指尖着镜面上斑驳的铜锈。
三年前上元节,顾长玧挤在人群里给常师姐买糖画,却顺手给她带了串糖葫芦,说小姑娘家家该爱吃这个。
“萧若若!”
雕花木门被撞得晃了晃,萧谨弋的青衫沾着几片未褪的梨花瓣,腰间佩剑穗子上的玉坠子磕在门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看见她坐在镜前的背影,发间步摇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颤动,像极了那年在荷花池边,她蹲在岸边逗锦鲤时,耳坠子扫过水面的弧度。
她挑眉看他,指尖拨弄着妆奁里的胭脂盒:“萧师兄又是来嘲讽我粗鄙不堪的?”
她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刺,却在看见他袖口沾着的草屑时,莫名想起前日他帮她寻回走丢的猫儿,蹲在草丛里找了整整两个时辰。
萧谨弋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说不是的。
却在触及她眼中戏谑的光时,变成了冷笑:“你当真要嫁给师兄?”
她将胭脂盒“啪”地合上,盒盖上的并蒂莲图案磕在掌心:“不嫁给师兄,那嫁给谁?你吗?”
话音未落,便看见他耳尖骤然泛红,像被惊飞的朱砂雀,扑棱棱撞进心里。
“你要嫁,我还不愿意娶呢!”
他伸手去够腰间佩剑,却碰倒了妆奁边的茶盏,青瓷碎成几片,滚到她脚边。
她想起去年他被罚跪祠堂,自己偷偷给他送糕点,他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地碰翻烛台,火光映得他耳尖通红,连说“你别管我”,却在她要走时,突然抓住她的袖口。
“你不娶,难道我就想嫁了?”
她捡起一片碎瓷,映出自己微蹙的眉尖,“我又不喜欢你……”声音渐低,忽然被他打断。
“你连师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真不明白师兄是怎么看上你的。”
话一出口他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想问“你可愿意嫁”,却偏要戳她痛处。
看见她指尖的碎瓷片刺破掌心,渗出一滴血珠,他猛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又在触到她肌肤时像被烫到般缩回。
萧若若抬头看他,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比镜中潭水还乱,忽然笑了:“就你好。你这么好,也没见师姐看上你呀?”
窗外忽然起了风,卷着梨花掠过廊下。
萧谨弋望着她掌心的血珠,想起那年她为救自己挡下一剑,也是这样的血,染红了她素白的中衣。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梳妆镜前,两人的倒影在斑驳镜面上交叠:“你看清楚了,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战鼓擂动。
镜中她的眼睛里映着他慌乱的神情,发间步摇晃出细碎的光。
远处传来晚钟,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你怎样?”
她轻声问,闻到他身上混着的松香与硝烟味——
是他每次练完剑后都会有的气息。
萧谨弋猛地转身,撞翻了身后的妆凳。
铜镜里的人影晃动,他听见自己说:“明日卯时,去后山脚的老槐树那里。”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出门,靴底碾碎了满地梨花。
萧若若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摸向发间的步摇。
指尖触到珠串下藏着的小银铃。
“叮”的一声轻响——
窗外暮色渐浓,她对着铜镜卸下钗环,看见自己眼底未褪的红。
顾长玧的话像片薄冰,浮在记忆的潭面,而萧谨弋方才慌乱的眼神,却似破冰的剑,在她心里划出一道细细的痕,露出藏在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敢首视的情愫。
铜镜里的烛火摇曳,她忽然想起那年灯会,萧谨弋挤在人群里给她买糖画,被她嘲笑“萧师兄竟会做这种小姑娘的事”,他耳尖通红却梗着脖子说:“谁……谁给你买了!这是给……给路边乞丐的!”
可最后那只歪歪扭扭的兔子糖画,还是塞进了她手里。
指尖抚过掌心的伤口,她忽然笑了。
镜中人的眉眼弯弯,比方才涂了胭脂的模样更生动些。
窗外的风又起,卷着片梨花落在妆奁上,她拾起那片雪白。
或许有些心事,就像镜面上的铜锈,总要等到风吹开迷雾,才能看清底下藏着的,是裂痕还是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