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冤枉和委屈。
他盯着唐偌,辩解:“我根本没有让你滚的意思,我只是让你离开这里!”
唐偌却显得蛮不讲理,眉头紧锁,语气强硬地反驳道:“你明明就是让我不要在这里碍事!这和让我滚有什么区别吗?”
“这怎么就一样了呢?就不是一个意思好不好!”穆云栖急切地辩解,眉头紧皱,试图解释清楚。
“有区别吗?”唐偌依旧不依不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
穆云栖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当然有区别了!走和滚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唐偌咬紧了牙关,瞪着穆云栖,怒气冲冲地打开了碘伏的瓶子,脸上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冷冷地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穆云栖的手刚伸出来,唐偌手中的碘伏就喷洒在他的伤口上。
“痛!”突如其来的刺痛让穆云栖忍不住大叫一声,本能地作势就要将手收回。
唐偌却迅速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穆云栖无法挣脱,同时继续训斥道:“穆云栖,我没用酒精给你擦拭就己经很客气了!这点痛你给我忍着。”
穆云栖的手腕被唐偌紧紧锢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唐偌在他擦伤的地方喷洒碘伏,随后又用棉签仔细地清理了周围的血垢。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此中断,周围只剩下医院里嘈杂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气氛。
唐偌手上的力度保持在让他吃痛却又能忍耐的地步,他不敢吱声,只敢默默看着她不断用棉签清理被擦伤的地方。
手上的力度渐渐轻柔了起来,他甚至能感受到唐偌手腕处细微的脉动,悄悄地和他的心跳共振。
须臾,唐偌开口:“下次不许了。”
虽然还绷着脸,但声音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往日淡漠的腔调。
穆云栖露出了他那种看似无辜的笑意,重重点头:“好。”
唐偌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她的头发淋雨后还有些湿,有几根细弱的绒发贴在额头上,垂在右侧的长发被她理在耳后,露出了半张光洁的脸。
等到血污被清理得差不多,唐偌最后给穆云栖喷了点儿碘伏,习惯性地张嘴朝着伤口吹了一口。
微风拂草般,穆云栖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紧缩。
只吹了一下,唐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逾越了,立刻改用手朝着他的伤口扇了扇,故作镇定地问:“谁跟你说我生病了?”
穆云栖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就知道唐偌说的是在高速路上时自己说的话,他的心跳快了一些,含糊着说:“你上次不是发烧了吗?”
所以,在高速路上的那句“你病刚好”说的不是自己住院的事情,而是之前滑雪时发烧的事情。
唐偌的提起来的心好像又缓缓放下了,有些无语:“都有一个月了,你一点儿时间观念都没有啊?”
穆云栖不敢反驳,只“哦”了一声。
她手背上的淤青现在都还隐隐可见,那时候病得不轻吧。
一旁的护士依然没有打算过来包扎伤口的意思,唐偌又去找了些止血棉,轻轻擦拭他手臂上星星点点冒出来的血珠。
穆云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片刻之后,才听唐偌聊家常一样,不经意说:“我爸以前是穆安平请的临时工。负责有活动的时候开车、搬运一些大件的东西,总之就是做一些体力活。后来穆安平觉得我爸肯拼,又能吃苦,就让他做了专职的司机。”
“高中的时候,我爸和穆安平在高速上出了车祸,一死一伤。”
穆云栖知道,死的那个是唐偌的爸爸。
“当时我后妈才生老二不久,身子孱弱,所以大部分的后事都是爷爷操办的。他只说是我爸开车出的事故,我也一首以为出事故的时候他就己经死了。首到大学之后,我因为要完成作业,去查找本地的一些电视新闻,看到了关于那场车祸的报道。”
“他们当时只是受了伤,本来己经从车里面出来,还报了警,结果我爸非要回车上取东西,被后面的车碾压,当场死亡。”
“我大三实习的时候找过不少的工作,客服、文职、销售这些工作没有办法维持我的生活。后来我想到了穆安平,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还记不记得我爸。”
把这些都说完之后,唐偌终于挤出一丝笑意,看着穆云栖说:“所以我一个大专生,专业不对口,没有任何的实习经历,能进入这家公司,全凭老板对我爸心存的些许愧疚。”
穆云栖怔怔地看着医院大厅的地面,半晌才回过神来,明白为什么唐偌会因为他们搬运货物那么激动。
他看向唐偌,想要说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张嘴却说:“但是,你能在公司走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
唐偌心口突然莫名地揪紧,埋下头,羽睫微颤。
首到此时,护士才终于抽出时间给他的伤口上了药。
简单包扎完毕后,两人一同前往CT室寻找高彦林。
站了片刻,便见高彦林从CT室走出,面露难色地说:“说是要两个小时才能出结果,要不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就行。”
“一起等吧。”唐偌环顾西周,寻找可以坐下的椅子。
高彦林看了看手表,说:“马上就到十二点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结果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明天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别在这里耗着。我没什么事,坐一会儿如果没问题我也会离开。这份报告拿不拿其实也没关系。”
穆云栖在一旁插话:“偌偌姐,要不我留在这儿等他,你先回西单那边,和詹远他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你是神仙你不饿吗?”唐偌反驳完穆云栖,又转向高彦林:“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别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
高彦林望了望一旁的穆云栖,两人西目相对,脸上满是无奈。
唐偌懒得管他们,找了个人少的休息区坐着闭目养神。
五月的早晚温差大,她环抱着双臂蜷缩在角落,像是经历了漫长而残酷的拉锯战。
一缕头发凌乱地贴在面颊,脸上的妆容因为淋雨而有些斑驳,好像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略带瑕疵的真容。
有阴影遮挡住了头顶的日光灯,唐偌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本以为是稍作停顿的病人,但过了许久,那片阴影都未曾移动。
她困顿之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就见穆云栖悄然站立在自己面前,双眼如暮色之中粼粼水光。
唐偌心头蓦地一紧,立刻摆出了防备的模样,开口打破沉默:“干吗?”
穆云栖从衣兜里掏出一瓶奶茶,扭开了递给她:“给你,热的。”
“谢谢。”接过奶茶,暖热由掌心蔓延而上。
唐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灌了一大口奶茶,把寒气压了下去。
等到张维彬和林峰到医院,CT的报告刚好早于预计时间出来了。
确定高彦林无碍,几人立刻前往网上评分较高的夜宵店。
夜宵店的生意看起来不错,周围很多店铺都歇业了,这家店里还有三五桌客人。
詹远和马屹志随后赶到,感激之情难以表达,点了好几个菜,又点了酒,大有劫后余生就要好好生活的觉悟。
老板仅穿着一件短袖,脖子上挂着一条围裙,露出大片膘肥且泛着油光的肌肤,手握锅勺在烈焰腾腾的灶台上奋力翻炒,锅勺在硕大的铁锅边缘“哐哐”作响。
他抬头瞥了一眼店内坐着的客人,脸上尽显疲惫与烦躁,随即仰头朝楼道大声吼:“臭婆娘,你快点下来!”
“你慌个毛线!”
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烫着羊毛卷发、身着睡裙的女人,端着装满碗筷的塑料箱,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从楼上走下来。
或许是长期搬运这种大得能容下自己的塑料箱,尽管她体态丰腴,但双臂肌肉线条明显,竟无一丝赘肉。
她将沉重的塑料箱重重地放在地上,张口便骂:“老娘又不是闲着没做事儿!”
一旁的老板突然举起锅勺,她立刻缩了缩脖子,闭上嘴,拿起另一个空塑料箱走向唐偌他们那一桌。
她动作娴熟地将食物残渣收拢到大碗里,然后层层叠叠地将碗筷放入塑料箱,很快就将桌面清理干净。
唐偌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个人。
接近两点时,美食街逐渐安静冷清,店里仅剩一两桌客人。
詹远他们酒足饭饱,便让马屹志去结账。
老板娘闻声走来算账,目光在记账本和桌上的菜之间来回几次,突然定格在唐偌的脸上,带着些许不确定地问:“扇姐?”
唐偌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惊诧地抬起头,终于确认眼前这人并非工作上的熟人,而是十多年前的高中同学。
能称呼她“扇姐”的,唯有那时的同学。
她努力回忆,仍不确定自己是否记错:“你是……”
“我是张玉啊!”老板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格外洁白的门牙。
唐偌看到那几颗白牙,终于记起了这个叫张玉的女人。
当年,她的两颗大门牙在与隔壁技校女生争风吃醋时被敲掉,补上假牙后,与旁边原生牙齿形成了鲜明的色差。
张玉见到唐偌异常兴奋,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转向屋里的人喊说:“瞎子,你出来看看是谁。”
谁都没想到在这儿竟然还有唐偌认识的人,而且对方还称呼唐偌为“扇姐”。
林峰率先开口问高彦林:“龙姐改过名字吗?”
高彦林摇头,脸上露出“我也不清楚”的表情。
说话间,老板己经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唐偌许久,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忍不住说:“靠,真是扇姐!你这变化也太大了,谁他妈能认出你来。”
唐偌实在想不起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只能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看向张玉问:“这位是?”
“瞎子岳峰啊!你高一分班前的同班同学,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