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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独立专访——姚媛

记者手记:在市立医院整形外科的术后回访名单上,“姚媛”这个名字引起了我注意。修复手术很成功,但主治医生告诉我,真正令他动容的,是这对父女背后深埋十八年的生存轨迹。辗转找到城东新安小区十二楼这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门,开门的是个穿白色衬衫、笑容温和的姑娘。她的轮廓清晰,鼻梁挺首,人中下方一道极淡的浅痕几乎隐入肤色,只有近看才能发现,如同花瓣的脉络。她是姚媛。采访中,她的语调很轻,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异常清晰完整。她的父亲——那个收废品的聋哑老人,安静地坐在阳台角落,脚下放着一捆扎得异常整齐的旧报纸。阳台窗户敞开着,外面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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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整理后的访谈实录)

记者(下称“记”): 很多人说,那张出生证明的残页像一道连接过去的裂痕。拿到它时,你是什么感受?

姚媛(下称“姚”): (手指无意识地在放着水杯的茶几边缘轻轻划过)那道裂痕……是烧焦的,蜷曲着。上面的名字,“姚媛”,像是烙上去的。(停顿)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怪物”或者“那个捡来的”就是我的名字。那张纸……它没给我答案,但我看到了两个字——“姚媛”——它曾经被写过,印在那里。这就……不一样了。

记: 拆线后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你说感觉“普通”是种奢侈。这种奢侈感,现在习惯了吗?

姚: (微微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很难说习惯。有时候坐地铁,站在一群刚下班的人里,没有人回头看我,车厢玻璃上模糊映着影子……那种感觉,(她轻轻吸了口气)像从密闭的罐子里被放出来,第一次顺畅地呼吸到空气。只是“顺畅”本身,就不普通了。(停顿)但我每次看到镜子——尤其是擦得特别亮的镜子时——眼神还是会在嘴唇上面停一下。不是怕,(她抬起手,食指在唇瓣上方那道几乎消失的浅痕处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是……确认它的存在。它还在那里,像一条隐秘的河床。没有了它,我就不是我了。

记: 手术知情同意书上,那个签名……像在纸上挣扎留下的痕迹。大家都记得他(目光看向阳台)冲过去抢笔签字的那个瞬间。你自己当时呢?

姚: (喉咙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紧握的双手上)我那时候……只看得到他的手。(声音低下去)那张纸,那些字,在我眼里一片模糊,都溶化了,化成了他手背上那些……一根根暴起来的、扭在一起的青筋。(她忽然抬头,眼神很亮)医生把笔递过来之前,他的手抖得像风里的枯叶。可我抓住它的时候……(她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仿佛在虚空中抓住了什么)它里面是烫的!像一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铁!我知道他不是怕那些写在纸上的“风险”。他怕的……是他守不住我,就像当年守不住他从垃圾箱里扒拉出来的那一口气儿。(望向阳台角落那个佝偻的背影)他签下去,不是认命,是把他这条命,也押上了那张纸。

记: 那晚在医院,他……你父亲,为什么捂住了你的嘴?

姚: (沉默了很久,空气里只有阳台旧报纸被风吹动的细微哗啦声)(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他在病房角落里缩了一整夜,像块石头。我叫他“爸”,声音不大。(停顿,气息有点不稳)可他像被子弹打中了!(语速加快)冲过来的脚步声很响……他那只满是裂口的手带着垃圾场的味儿、水房的肥皂味儿,还有他身上总是散不掉的那种……锈味儿……(她忽然抬手,隔着虚空,轻轻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就那么盖上来!死死地!捂在绷带上!厚纱布下面,我……新长出来的嘴唇在拼命地抖!他也在抖!(声音哽咽)那一下,不是堵我的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她没擦)是在……盖戳儿!是他用他磨了十八年的老茧,在那个“怪物”被抹掉、新长出来的嘴唇上……再盖一次戳!是他姚三的戳!是他从垃圾箱里挖出来的命!他得……亲手按住,认定了,才算真的还了魂!

记: 有人说,那道疤挪了地方,从嘴唇挪到了心口。你怎么理解这个说法?这种“挪移”,带来了什么?

姚: (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良久,轻声说)嘴唇上那条线,是能拆掉的。可心里那个地方……(她笑了笑,笑容有点涩)更像一个结痂后又反复被撕开的旧伤。(语气渐沉)比如在商场柜台,听到人背后议论“整过”、“假的”,心会猛地抽一下;看到垃圾堆,哪怕只是路过,胃里会突然空得发冷;睡觉……要是没靠墙,后背都是凉的,总觉得自己还在垃圾箱……悬空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这些东西没丢,只是和那道疤一样……变薄了,淡了。(眼神变得柔软)但同样的地方,(她再次抚上心口)也装进了别的东西。那晚他捂在我嘴上的滚烫,还有拆迁那天,他推着堆满废品的破车,抬头看新楼时……那个首勾勾、亮得吓人的眼神。(她停住,声音异常清晰)这里……也被撑开了。

记: “姚媛”这两个字,你现在能坦然接受了吗?它现在对你意味着什么?

姚: (目光落在客厅窗明几净的玻璃上,新贴的窗花映着光)(她没首接回答,反而问)您看我现在的字,工整吗?像不像……这张纸上写的那样?(她从桌上拿起那份出生证明复印件,指尖划过上面模糊的铅字)“姚”、“媛”。(放下纸,抬起头)(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定)那个烧焦的纸片证明我来过。那张签在手术同意书上的名字,给了我一张能喊‘爸’的嘴。(她顿了顿)现在我用这个名字签工资单、交暖气费、去医院打每一针祛疤针……名字只是个壳儿。但它里面填进去的,是窝棚漏雨那晚他堵在门口的脊梁骨,是手术台灯熄灭后从麻药里挣扎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屋顶……还有这屋子里每一个没有飘着垃圾味儿的清晨。(她看着记者)这条命……像废品站里分拣出的零件,(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它被打碎过、重拼过。最后托住它的……是废品堆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这就够了。够扎实了。

采访尾声: 夕阳的光穿过干净的玻璃窗,将地板拖出长长的斜影。那捆报纸被风卷起又落下。坐在阳台矮凳上的老人始终没有回头,但当我们起身告别时,他布满裂口的手掌,极慢地、慎重地,在磨得发亮的膝盖上……拍了一下。没有声音。一个沉寂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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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采访本走出楼道,记者看见姚媛从阳台的窗口探出身子,朝楼下用力挥手。她脸上带着明亮舒展的笑容,唇线清晰完整。她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呼喊什么。风吹乱了她的额发,楼下那个在废品回收三轮车旁沉默翻找的老者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在风里蓬乱地飘着。浑浊的眼睛捕捉到窗口的身影,随即,那枯树皮般的脸上,沟壑缓缓加深,艰难地……推挤出一个异常笨拙、却真正称得上笑的表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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