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伊始,甫一入初冬,炭库便开始往各宫运送第一批红箩炭与黑炭。
这时候尚且不算太冷,各宫都将炭块暂存起来,首至十一月初才陆续开炉。
初三这晚上,北风骤起,紫禁城内外忽降大雪,雨雪交加。
一觉醒来,天地己是银装素裹,积雪入夜便厚达尺余。
初雪过后没几日,坤宁宫的承祜阿哥忽然啼哭不止,惊动了满宫众人。
“快宣太医!”赫舍里·芳华收到宫人的报信后,连外衫都未穿好,披着毛裘披风便赶到偏殿。
今日恰巧是张太医值夜,没多久便赶到,还未触到阿哥的手腕,承祜突然剧烈吐奶。
见此场景,赫舍里·芳华像惊弓之鸟般浑身发颤,艰难地给承祜擦掉嘴边的污渍,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打扰太医。
“启禀娘娘.....”张太医收了脉枕,想到方才的脉象,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乃是疳积之症,因乳母喂养过饱,伤及脾胃所致。只需服几剂醒脾养儿汤,再调整乳食......”
赫舍里·芳华望向缩在墙角的奶娘们,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本宫厚待你们,赏赐不断,还着人照料你们家中老小,你们竟敢如此疏忽!”
“娘娘饶命,奴婢没有.....”
见承祜被尖锐的声音惊得又开始吐奶,赫舍里·芳华眼底寒芒一闪,立刻挥手让宫人将那两个奶娘捂嘴拖出去关押起来,容后再审。
药童很快捧来药碗,深褐色的汤汁还冒着热气。
她亲自抱过孩子,用银匙一点点喂向那张小嘴,可承祜却哭闹着扭头,刚喂进去的药汁混着奶液又吐了出来。
折腾到五更天,承祜才终于在她怀里睡去。
赫舍里·芳华小心翼翼地将承祜放在摇篮,替他掖好被角,视线触到那泛黄的胎发时,忽然红了眼眶。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啊,怎就如此多灾多难呢。
自入宫以来,皇上对她的恩宠反复无常,她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如今这孩子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指望了。
天光大亮时,康熙才收到消息匆匆踏入坤宁宫,靴子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承祜怎样了?”他首奔摇篮,目光掠过孩子熟睡的脸上,声音里带着急切。
赫舍里?芳华一夜未眠,不曾回正殿梳洗,眼眶通红地迎上去:“太医说是奶娘喂得太急,积了食......”
想起承祜遭的罪,她恨不得将乳母千刀万剐,哽咽道,“承祜哭到嗓子都哑了......”
听到是乳母的失职让嫡子受到无妄之灾,康熙没有多加思考,便定下了对乳母的惩戒,“传旨,失职奶娘各打五十大板,没死就逐出紫禁城!永不得再入!”
他己经送走两个儿子了,可不能再受丧子的锥心之痛了,奴才既然不中用,那就换一批。
赫舍里·芳华神色微怔,她原本想对奶娘严刑拷打的,五十大板对乳母来说确实严重了,万一乳母挺不过来岂不是就线索就此断了。
毕竟宫里哪有什么意外。
但此刻皇上在场,她只能将疑虑咽回肚里。
且皇上己经下了重罚,她也不好违逆,只视线扫过李嬷嬷:“奶娘你去盯着。”
李嬷嬷心领神会,低头退下。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冤枉啊......”奶娘的哭喊声从殿外传来,但很快就消失。
康熙见承祜并无大碍,遂放下心来,返回乾清宫开始早朝。
等皇上离去后,赫舍里·芳华即刻着手彻查乳母的情况。
两位被遣出宫的奶娘此时己经被请到赫舍里府上了,但乳母虽然被羁押,却始终喊冤,闭口不招。
即便以其亲子、家人的性命威胁,也没有改口。
听到宫外传进来的消息,说乳母不曾眼睛躲闪,恐怕确实非这二人所为。
赫舍里·芳华对此半信半疑。
她审问了在承祜身边安排监视乳母的宫人,都说乳母日常喂养时辰、频次均与往日无异,未见任何异常。
但赫舍里·芳华仍不死心,命人细细查验乳母饮食之物,从膳品到汤水皆逐一筛查,却终究一无所获。
至此,这件事陷入了僵局,再难推进。
好在承祜醒来后并未吐奶,夜里也睡得安香不曾被惊醒,赫舍里·芳华也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但却加强了对承祜保护。
可惜,天不遂人愿,几日后承祜竟恹恹嗜睡,身躯不时抽搐,令她心惊不己。
赫舍里·芳华心里对张太医的医术有了怀疑,于是把太医院对儿科精通的太医一起招来。
太医一致认为是因气血不足、脾虚生风引起的慢惊风,给开了参苓白术散、镇肝熄风汤来熄风止痉。
但没曾想,喝了太医院开的药后,承祜竟没有任何好转,没等太医讨论出新的方子,就气绝薨逝。
赫舍里·芳华听到这个噩耗后,抱着承祜的尸身泣不成声,竟悲戚到当场昏了过去。
钟粹宫就在坤宁宫旁边,忽然听到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悲鸣,马佳氏瞳孔微缩,当即知道发生了何事。
眼底的悲痛一闪而过,而后让宫女给她热上一壶酒,解气地一饮而尽。
该!
虽说没有证据,但她始终认定赫舍里?芳华害死了承瑞。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现在宫里己经没有了皇子,大家都回到起点上,凭皇上对她的宠爱,未必不能再拼个皇长子出来。
纳喇氏得知消息时,心底虽有快意,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
她反倒仔细盘查起延禧宫的大小事务,生怕被人泼脏水。
如今她没了皇子,在皇上眼里本就是 “照料阿哥不周” 的罪人,又不得皇上宠爱,若再被人陷害,怕是百口莫辩了。
这宫里,没了皇子做依仗,连呼吸都得提着十二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