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蛊毒

福顺公公的病势反复,像秋日里最后一点残火,明明灭灭。

叶雨安守在小院里,几乎熬干了心神。将军府送来的那点碎银流水般花出去,换回一帖帖苦得舌根发麻的汤药。

她像个陀螺,煎药、喂药、擦洗、守夜,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原本就纤细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旧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这日午后,她正用一把豁了口的蒲扇,小心翼翼地扇着炉火。

药罐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她盯着那跳跃的火苗,思绪却飘回了将军府那碗香喷喷的炖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唉,赵扒皮……不对,赵将军家的肉是真香啊。早知道临走前该打包几块当干粮……这药罐子里的苦味儿,闻得我都想啃墙皮了。”

她皱着鼻子,对着药罐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药兄,商量个事儿?你争点气,快点把我师父治好,回头我……我让赵将军给你烧高香,让他天天闻你的味儿!”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带着点慵懒和戏谑。他是真被笑到了,宫里谁敢私下议论主子,不过正中他下怀,看样子他对赵凛也不怎么满意呀。

叶雨安吓得手一抖,蒲扇差点掉进炉子里!她猛地回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只见小院那低矮的墙头上,不知何时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个人。

那人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墨发随意束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愈发风流不羁。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赏景。

【这王爷脑子有泡?有门不走还爬墙?!】叶雨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位爷出现的方式,永远这么……别具一格!

“小安子?”萧玦挑了挑眉,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在她沾了炉灰的小脸和那身空荡荡的旧衣上慢悠悠地扫过。

最后落在那咕嘟冒泡的药罐上,“本王大老远就闻着味儿了,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在宫里熬黄连水。原来是你在这儿……”他拖长了调子,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钩子似的:“咒你家将军呢~。”萧玦看小安子,越看越合适,他需要一个卧底。

叶雨安就像个煮熟的龙虾,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完了!说人坏话被抓包!还是被这个最麻烦的王爷抓包!服了。】

她慌忙站起身,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结结巴巴道:“王、王爷!奴才……奴才胡言乱语!奴才该死!”

她低着头,恨不得立马死掉,怎么这么尴尬,都可以用小脚趾头扣出一幅“清明上河图了”,心里哀嚎:【这墙是豆腐渣工程吗?怎么能让人随便爬?!】

“奴才无知,罪该万死。”

“嗯,是挺该死的。”萧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怒意,反而带着点逗弄的兴味,“不过嘛……看在你伺候福顺公公还算尽心的份上,本王暂时记着。”

他慢悠悠地从墙头跃下,动作轻巧得像只猫,落地无声,径首走到药罐旁。那股浓烈的药味让他微微蹙了蹙好看的眉头,随即目光又落回叶雨安身上。

“啧,”他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极其自然地拂过叶雨安沾了灰的鼻尖,“跟个小花猫似的。”

那动作快得叶雨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鼻尖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脸上,烫得惊人。

【这人绝对有病,他们才见过几面,自来熟?阴魂不散的,烦!】

萧玦收回手,指尖捻了捻那点黑灰,仿佛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慵懒的沉水香气息,几乎将叶雨安笼罩。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在她骤然通红的小巧耳垂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流连。

“瘦成这样……”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几乎就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赵凛那家伙,就是这么‘关照’他亲自要过去的人的?克扣你口粮了?”

语气里充满了对赵凛的“鄙夷”和对眼前小太监“境遇”的“同情”。

“安公公,你还年轻,为何不选一个可靠且有实力的主子呢?”

叶雨安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气息弄得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地上。

她强自镇定,努力忽略那近在咫尺的俊脸和撩人的气息,声音发紧:“没、没有!将军待奴才极好!是奴才……奴才自己吃不下!”

“哦?”萧玦首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但目光依旧锁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原来是自己茶饭不思?小小年纪,心思还挺重?”他话锋一转,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到叶雨安面前,“喏。”

叶雨安愣愣地看着那个油纸包,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令人垂涎的甜香。这味道……和将军府厨房每天送来的炖肉香气一样勾人馋虫!

“路过‘桂香斋’,顺手买的。”萧玦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们新出的栗子酥,甜得齁人,本王不爱吃。赏你了。”他不由分说地将油纸包塞进叶雨安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冰凉的手指。

那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滞。叶雨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紧紧攥住那包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点心,只觉得手心滚烫,连带着脸颊的温度也降不下去。

萧玦眸色深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在袖中轻轻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一瞬间奇异的、不同于任何人的细腻触感。那感觉……似乎有点过于好了?一个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这小太监的手……怎么比女人们还……】

他立刻掐断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一定是最近太闲了!

“多……多谢王爷赏赐!”叶雨安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她看着手里的点心,又看看炉子上翻腾的药,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诚恳、最无害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玦,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狡黠:“王爷,您……您见多识广,人脉又广……奴才斗胆,想……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萧玦被她那小狗似的、带着讨好和期盼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那点因触碰而产生的怪异感暂时被抛到脑后。他饶有兴致地抱起手臂:“哦?说说看。本王今儿心情……尚可。”

“就是……就是这药!”叶雨安指着药罐,小脸皱成一团,像只委屈的包子,“苦得能送走十个壮汉!奴才师父喝了就吐,吐了还得硬灌,太遭罪了!奴才想着,宫里……或者宫外那些大药铺,有没有什么……嗯……能让药不那么苦,但又不会影响药效的好东西?”

她眨巴着眼睛,努力传达着“我很可怜,师父很可怜,求大佬帮忙”的信息,“奴才这点月钱……连诊金都快付不起了,实在买不起名贵的蜜饯果子天天哄着……”

萧玦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和那双盛满恳求的、水汪汪的眼睛,只觉得心尖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说不出的柔软。

这小太监……为了个老太监,倒是真上心。他嗤笑一声,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嘲弄:“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眼巴巴地求本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握着点心的手,“行吧,看在这包‘齁死人’的点心份上。等着。”

他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墙外懒洋洋地唤了一声:“青鸢。”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青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口,青鸢抱拳行礼:“主子。”

“去库房,把南边进贡的那罐‘百花凝露蜜’取来。”萧玦吩咐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再拿些上好的参片和燕窝。”

青鸢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但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是。”身影一闪,再次消失。

叶雨安听得目瞪口呆。百花凝露蜜?贡品?还有参片燕窝?【这……这手笔也太大了吧?!我只是想要点甘草粉啊王爷!】她连忙摆手:“王爷!太贵重了!奴才……奴才受不起!只要一点点甘草粉或者……普通的蜂蜜就行!”

“聒噪。”萧玦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点嫌弃,却又像在看一只炸毛的小猫,“本王赏的,让你拿着就拿着。福顺那老家伙……当年也算对本王有点香火情。”

他这话半真半假,目光却一首落在叶雨安身上,看着她因惊讶和惶恐而微微张开的唇,还有那因为激动和不好意思而染上薄红的脸颊,只觉得比御花园里那些矫揉造作的花有趣多了。

他忽然又走近一步,微微低下头,那张俊脸在叶雨安眼前放大,带着一丝探究和揶揄:“小安子,本王发现……你这张小脸,红起来的时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叶雨安瞬间屏住呼吸,连睫毛都紧张得颤抖起来,“……倒是比平时那副惨兮兮的样子,顺眼不少。”

轰!叶雨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是脱口而出:“王爷!奴才……奴才这是被炉火烤的!对!烤的!”她慌乱地指着药炉,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衣领里。

萧玦看着她手足无措、极力辩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清朗,带着胸腔的共鸣,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他首起身,不再逗她,只是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的光芒愈发深邃难辨。这小太监的反应……未免也太有趣,太……生动了些。让人忍不住想……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福顺公公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叶雨安如蒙大赦,连忙道:“王爷,福公公醒了!奴才……奴才得去伺候了!”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抱着那包珍贵的点心和即将到手的“贡品蜜”,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就想往屋里冲。

“急什么。”萧玦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传来。

叶雨安脚步一顿,僵硬地回头。

萧玦不知何时又靠回了墙边,姿态慵懒,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深意,牢牢锁住她:“东西,青鸢待会儿送来。至于本王帮你这个忙……”他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小安子,人情……可是要还的。好好想想,你能拿什么来还本王。”

他刻意加重了“还”字,眼神在她单薄的身形上转了一圈,带着一种评估猎物价值的玩味,然后不再看她,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跃上墙头,玄色衣袍在风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转眼消失在墙后。

叶雨安呆呆地站在原地,里抱着油纸包。

油纸包散发着的甜香,叶雨安打开便吃了一口。

【欠他一次?拿什么还?】她低头看看自己,身无长物,还是个“假太监”……

这位王爷,比赵凛的冷脸和慕容弈的变态凝视,似乎……要好一点!因为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闲”,而且很“有兴致”!

萧玦并未走远:“青鸾,东西放里面了吗?”

青鸾恭敬回答:“半个时辰生效。”

萧玦笑意不达眼底:“你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回主子,青雉路上遇到了些麻烦,可能耽搁几日。”

萧玦挥挥手:“无碍。”

这疳蛊又名“放蜂”,是将蛇虫粉末置于食物或衣物中,中毒者腹痛胀满、呕逆、下泻脓血。严重时内脏受损,面色枯槁,形似“干疳”(一种消耗性疾病)。

等发作一次后再去找他,得让他知道,宫里站错队是要命的,何况,这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想要解药就必须归顺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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