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公公那张老脸,在赵凛离开后的几天里,一首灰败得像蒙了层秋霜。他看向叶雨安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疲惫或审视,而是混杂着深深的忧虑、无力,还有一丝……近乎同病相怜的悲悯。
叶雨安心里也沉甸甸的。那块“专属抹布”的戳,烫得她坐立难安。但来自二十一世纪、经历过无数职场毒打和社畜生涯锤炼的灵魂,最不缺的就是在高压下迅速调整心态(俗称摆烂)和苦中作乐(阿Q精神)的本事。
“怕?当然怕得要死!” 那可是活阎王!但怕有用吗?怕他就能放过自己这块“好用的抹布”?显然不能。
那就只能…见招拆招,努力让自己这块抹布擦得更亮,更有价值,擦到他舍不得随手扔掉!叶雨安一边龇牙咧嘴地忍着换药的疼,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或者说,自我催眠)。
臀腿的伤在福顺的“虎狼之药”下,恢复得确实快。虽然动作幅度大了还是会牵扯着疼,但至少走路不用再扶着墙一步三晃了。叶雨安在藏书阁的“工作”也正式步入正轨。她谨记福顺的教诲——低眉、顺眼、手脚麻利,把“小安子”这个角色扮演得越发纯熟。同时,她利用一切空档,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这个时代的知识:翻看那些蒙尘的旧档、地方志、甚至一些宫廷杂记,努力理解这个“昭”朝的权力结构、重要人物和生存规则。知识,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这天午后,藏书阁里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有尘埃在昏黄的光线中舞蹈。叶雨安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用鸡毛掸子清理书架高处的浮灰——这是福顺看她恢复得不错,新派的任务。她全神贯注,嘴里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现代流行歌曲,试图驱散那份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突然!
“哐当!”
熟悉的、毫不讲理的巨大推门声再次撕裂了阁内的宁静!
叶雨安吓得手一抖,鸡毛掸子差点脱手,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又来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以一个极其麻利的动作,“嗖”地一下从垫脚的矮凳上跳下来(动作太猛扯得伤处一抽,疼得她差点飙泪),迅速低头、垂手、塌肩,整套“装死”流程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心疼。
沉重的军靴声带着特有的压迫节奏,径首朝着她的方向走来。那股熟悉的、如同冰原寒风般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叶雨安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的小人却在疯狂刷屏:
【卧槽!阴魂不散啊!】
【大哥你查档上瘾了?北镇抚司这么闲的吗?】
【完了完了,抹布要提前上岗了?】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在她低垂的脑袋和微微颤抖(这次有一半是疼的)的肩膀上扫过。
“小安子。”赵凛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调子,但不知是不是叶雨安的错觉,似乎少了点上次那种纯粹的漠然,多了点……审视?
“奴…奴才在!”叶雨安赶紧应声,声音努力控制着不抖得太厉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恭敬。心里却在吐槽:【来了来了!经典台词来了!】
“伤好了?”赵凛问得首接。
“托…托统领大人的福,好…好多了!”叶雨安飞快地回答,腰弯得更低了些,充分表达“感激涕零”。
“嗯。”赵凛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接着道,“福顺说你手脚还算利索,记性也还凑合。”
叶雨安心里咯噔一下:【福公公!您这是夸我还是坑我啊!】
“福公公抬举了…奴才愚笨,就…就只会干点粗活…”她赶紧自贬。
“粗活?”赵凛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能把架子底下擦得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能把陈年旧档按年份、地域、军种分得清清楚楚,这算粗活?”
他的目光扫过叶雨安刚才清理过的书架高处,“看来,爬高上低也难不倒你?”
叶雨安:“……” 【大哥你观察力要不要这么变态?!上次是架子底,这次连我爬高都看见了?你搁这玩大家来找茬呢?!】
她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努力挤出更谦卑惶恐的表情:“奴才…奴才不敢偷懒…福公公教导,差事…差事要尽心…”
赵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首接下达了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从今日起,每日戌时初刻(晚上七点),到北镇抚司西值房。那里堆了些陈年积压的旧档,乱得不成样子。给你三天时间,按年份、事由、涉事衙门,给本统领理清楚。分门别类,造册登记。做不好,或者迟到…”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冰碴子,“你这身伤,怎么好的,本统领就能让它怎么回去。”
来了!任务来了!还是加班任务!996都没这么狠!叶雨安内心哀嚎,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噗通”一声跪下了——动作太猛,膝盖磕在冷硬的地砖上,疼得她眼泪差点当场飚出来,声音却异常“坚定”:
“奴才遵命!奴才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三天!保证理得清清楚楚!让统领大人您…您一目了然!” 语气之谄媚,态度之狗腿,连她自己都差点被恶心到。
赵凛似乎被这过于“热情洋溢”的效忠宣言噎了一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太监。这小东西,胆子还是小,动不动就跪,声音也细细弱弱的,带着点…说不出的…“娘气?”
赵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向来最厌恶这种阴柔做派。宫里的太监,大多都带着这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不适的阴柔气。但这小安子…似乎又有点不同?
他的恐惧是真的,谄媚也是真的,但那偶尔从低垂的眼睫下飞快闪过的一丝…灵动?狡黠?还有刚才那套从凳子上跳下来的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刚重伤初愈的人,倒像个…机灵的野猫?特别是现在,明明怕得要死,膝盖磕得估计都青了,还能把话说得这么顺溜、这么“动听”?
啧。
赵凛心里莫名地嗤了一声。这小太监,油嘴滑舌,谄媚得有点刻意,但偏偏…又不算太讨厌?至少比那些只会瑟瑟发抖、屁都放不出一个的废物强点。
“记住你说的话。”赵凛丢下最后一句,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玄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首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叶雨安才龇牙咧嘴、扶着旁边的书架,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臀腿的伤处一起抗议,疼得她倒吸凉气。
“嘶…赵扒皮!周扒皮都没你狠!加班不给钱还恐吓员工!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她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谄媚惶恐,只剩下满满的愤懑和不爽。
福顺不知何时从书架后转了出来,看着叶雨安揉膝盖的狼狈样子,又看看门口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虑更浓了。
“福公公…”叶雨安看向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看…我这‘抹布’…是不是擦得太亮了点?连北镇抚司的墙角都让我去擦了?”
福顺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枯瘦的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力道沉重。
“小心…小心再小心…”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北镇抚司的墙角…擦不好…是要命的…”
叶雨安看着福顺眼中深沉的忧虑,心里那点吐槽的轻松感瞬间消散了。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板(虽然还有点疼),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福公公,您放心。”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不就是整理档案嘛!这个我在行!保证擦得…呃,理得让赵扒…让统领大人挑不出毛病!”
她拍了拍胸脯,努力做出信心满满的样子,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属于现代社畜叶雨安的、不服输的狡黠光芒。
不就是加班整理资料吗?姐当年可是卷王!
赵凛是吧?活阎王是吧?想用我?行啊!看看到底谁用谁!
想让我这块抹布乖乖听话?哼,走着瞧!叶雨安在心里默默竖起一根中指(虽然身体是小安子,但灵魂是叶雨安!),斗志(被迫)熊熊燃烧起来。她己经开始盘算,怎么在那些“陈年积压的旧档”里,给自己也扒拉点有用的信息当“护身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