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压抑。
谢临渊踱步到窗边的紫檀木圈椅前,却没有坐下。他背对着叶雨安,看着窗外庭院里嶙峋的假山,半晌,才用一种压抑着怒火的、冷冰冰的声音开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雨安的心猛地提起,说什么?说她不是太监?说她身负刺杀赵凛的秘密任务?说她只想活着?哪一句都不好说。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包扎得如同粽子、却依旧隐隐作痛的手,声音干涩而警惕:“说……说什么?谢公子……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 谢临渊猛地转过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燃起被敷衍的怒火。
他几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矮凳上、显得更加瘦小的叶雨安,“你装什么傻?闻人柒是那么好糊弄的?就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
他的声音带着刻薄的质疑和一种被轻视的烦躁:“你是怎么从闻人柒手里跑出来的?他那种疯子,会轻易放走一个知道他重伤、还知道他可能在找什么东西的人?嗯?叶雨安,你当本少爷是傻子糊弄吗?!”
叶雨安的心脏狂跳,指尖冰凉。果然是为了这个!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谢临渊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诚又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是真的……全靠运气。再说关你什么事?”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闻人少主当时伤得很重,昏迷不醒。
他手下的影卫……似乎起了内讧,对留不留奴才争执不下。奴才趁他们不备,天黑……拼了命才跑出来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伤得很重,好像一首在找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奴才真的没听清,也不敢听啊!” 她将之前在赵凛面前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语气卑微而急切,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惶恐。
谢临渊紧盯着她,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叶雨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渗出冷汗。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终于,谢临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眼中的审视和暴戾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猛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她那张写满“无辜”和恐惧的脸,仿佛多看一秒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一丝不苟的衣领,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窗户,留给叶雨安一个挺拔却透着浓浓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的背影。
“哼!” 一声短促的冷哼打破了沉默,“算你命大!”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运气好”的解释,但那股憋闷的邪火却无处发泄。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惯有的、带着刻薄尾音的傲慢腔调,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别扭和……急切?
“听着,小安子。” 他叫回这个称呼,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宣告,“本少爷看你可怜,也念在你上次……在破庙里,还知道带上我,脑子不算太蠢。”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耳根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似乎泛起一丝可疑的微红。
“所以,”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叶雨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像是怕她拒绝般,语速飞快地补充道,“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你就跟着本少爷!做本少爷的贴身小厮!”
贴身小厮?!
叶雨安猛地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上次在破庙外,现在……他居然还要她当贴身小厮?贴身?!
“谢……谢公子?” 叶雨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您……您说什么?奴才是……是……”
“太监怎么了?!” 谢临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蛮横,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堵住叶雨安拒绝的借口,“本少爷都不嫌弃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几步上前,那股清冽的松柏气息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再次逼近。叶雨安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下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跟着本少爷,总比你待在赵凛那个屠夫的地牢里,或者在那该死的洗衣房被人当牲口使唤强一万倍!”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急切,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烧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偏执光芒,“月钱翻倍!不,三倍!西季衣裳、鞋袜,府里最好的裁缝给你做!想吃什么,让厨子给你做!京城最好的酒楼,本少爷带你去吃!你上次不是喜欢那些泥偶玩意儿吗?本少爷让人给你打金的!玉的!要多少有多少!”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描绘着一个不容拒绝的天堂,试图用这些物质的东西砸晕叶雨安,也砸晕自己心中那丝因对方身份而产生的、让他烦躁不安的膈应感。
【不就是个太监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少爷都不介意了!他凭什么还敢拒绝?!】谢临渊在心里暴躁地吼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叶雨安,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强硬,“总之,以后你就跟着本少爷!本少爷罩着你!看谁还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的宣言斩钉截铁,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不容置喙的霸道。仿佛只要他开口,这就是天经地义,不容反驳。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死寂。
叶雨安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宽大的粗布衣袖下,被包扎的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刚刚敷药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谢临渊描绘的“天堂”,对她而言,是比将军府洗衣房好得多,但是她现在就是过街老鼠,她现在有秘密任务……
贴身小厮?意味着日夜相对,意味着更近的距离,意味着她身份暴露的风险呈几何级数增长!谢临渊的脾气反复无常,他的“庇护”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随时可能倾塌。更重要的是,一旦她成了谢临渊的人,织娘交给她的任务,也将彻底成为泡影!
而且这人不太正常的样子,感觉像个变态。
“谢公子……” 叶雨安终于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疏离和坚决。她没有再自称“奴才”。
谢临渊脸上的急切和霸道瞬间凝固了。他看到了叶雨安眼中的东西——那不是惊喜,不是感激涕零,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拒绝!
“您的好意……小安子真心想接受”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目光平静地迎上谢临渊骤然变得阴沉锐利的视线,“只是,小安子……不能跟着您。”
“不能?!” 谢临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被忤逆的尖锐刺痛!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你敢拒绝本少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雨安被他骤然爆发的怒火逼得呼吸一窒,但她强撑着没有退缩,只是将身体挺得更首了些,尽管在谢临渊面前依旧显得那么瘦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指尖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不想”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骄傲、所有试图用物质堆砌的“恩典”,在这三个字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太监。洗去了泥污,露出的是一张清秀却写满疲惫和伤痕的脸,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和近乎残酷的决绝。
【不想在他身边?他谢临渊,京城头号纨绔,谢家嫡子,多少人求着攀附都攀附不上!他主动伸出橄榄枝,甚至压下心底那份因为对方身份而产生的膈应感,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她不想”?】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他!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否定的、近乎羞辱的挫败感!比在破庙外得知她是太监时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