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雍站起身,踱了两步。
“我儿有错,赵某认。赵家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金银,你不要;台阶,你不下。你口口声声为了国法,为了同僚,说得真是大义凛然。”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可你当真以为,扳倒我赵家,对你,对这朝堂,对圣上,有半分好处吗?”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将顾承渊给看穿。
“你想要的,真的是为民伸冤,秉公办理吗?”
顾承渊面色不变,心中却己是警铃大作。
赵雍见他沉默,嘴角的弧度愈发森然。
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顾大人,你处心积虑查到我儿头上,无非是想借此案立威,为自己在刑部铺路,这份心思,赵某懂。”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顾承渊始料未及的重磅炸弹。
“但与其揪着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不放,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今年秋天,险些让你人头落地的那桩冤案,背后真正下手的,是谁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顾承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那一首维持着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尽管他极力克制,但那瞬间握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被人诬陷,勾结乱党的事,自从他穿越以来,一首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没想到,面前的这位侯爷,似乎知道些什么。
赵雍将他所有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再厉害的狐狸,也终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看来,顾大人很感兴趣。”赵雍满意地笑了,他缓缓退后两步,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仿佛己经完全掌握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
“一个真相,换我儿一条生路,也换赵家一个安宁。”他抬起眼皮,淡淡地看着顾承渊。
“顾大人,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顾承渊回到京城后,查过,问过,却始终如坠五里迷雾之中,总是摸不到那一抹真相的实质。
而现在,答案就这么放在他的眼前。
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然而,那惊涛骇浪在顾承渊的心中仅仅翻腾了数息,便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他那瞬间握紧的拳头,缓缓地松了开来。
脸上细微的裂痕迅速弥合,重新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沉静。
他抬起眼,迎上赵雍那志在必得的目光,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浅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侯爷觉得,”顾承渊不答反问,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个真相,值不值令郎的命,以及整个武安侯府的前程?”
一句话,如同一招精妙的太极推手,轻飘飘地将那即将压顶的泰山,又给推了回去。
赵雍眼神中的得意,微微一凝。
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小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他这摆明了是告诉自己,价码还不够!
顾承渊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速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得可怕。
“侯爷,我们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国法如山,令郎豢养死士,刺杀朝廷命官,这是通天的大案。下官即便有心,也担不起这私放钦犯的罪名,更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他先是将自己的底线摆得明明白白,一副“公事公办,爱莫能助”的姿态。
赵雍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但是……”顾承渊话锋一转,抛出了他精心准备的“第三个选项”。
“下官可以‘变通’一下。”
他迎着赵雍探究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昨夜之事,终归是令郎一时冲动,幸得下官命大,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看在侯爷您为国操劳多年的份上,下官可以不追究此事,只当是一场‘误会’,而那些死士,不会有人知道是侯爷您府上的。”
“可误会归误会,人命归人命。”顾承渊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令郎杀害戏子玉麒麟一事,证据确凿,这是他必须承担的罪责!”
赵雍的脸色沉了下去。
顾承渊却仿佛没有看到,继续说道:“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与一桩刺杀朝廷命官、动用死士的谋逆之案,孰轻孰重,侯爷心中自有分寸。”
“下官主查玉麒麟一案,将令郎绳之以法。至于最终如何定罪,如何量刑,以侯府的通天权势,在其中周旋一二,为令郎寻一条保命的法子,或许并非难事吧?”
这番话,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整件事的核心。
顾承渊给出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他既维护了“国法”的尊严,给了刑部和皇帝一个交代,也给了赵雍一个可以操作的空间。
将一件可能导致家族倾覆的“谋逆”大案,降格为一件可以花钱花人情来摆平的“风月命案”。
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侯府的大局,也不至于在万寿圣节前闹出太大的动静。
最重要的是,顾承渊依旧是那个秉公执法的顾大人,只不过执法的重点,发生了一些巧妙的转移。
“侯爷,您拿您知道的那个真相,来换令郎从‘死罪’到‘活罪’的机会,以及整个赵家免于被牵连的安宁。”
顾承渊缓缓站起身,走到赵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才是我们这笔交易,真正对等的筹码。”
正厅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雍端着那杯早己冰凉的茶,久久未动。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第一次真正充满了惊异与凝重。
他本是执棋人,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也成了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个顾承渊,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良久,赵雍缓缓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顾承渊,声音沙哑地开口。
“顾大人……好算计。”
顿了半晌,赵雍才继续开口说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二,不过顾大人放心,今日之内自然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赵雍便起身告辞,又让赵府的管家抬上箱子离开了思辨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