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午后的秋风也依旧萧瑟。
顾承渊依旧坐在那条油腻的长凳上，但周围那各种复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不断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他的忍耐基本己经到达了极限。
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呼吸的频率，试图过滤掉那些不适的气味。
大堂内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断更换着。
有满面风霜、行色匆匆的信使，腰间挎着公文袋，神色警惕；有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贩，唾沫横飞地与人讨价还价，不时发出夸张的笑声；也有三五成群、佩刀带剑的江湖人士，眼神凌厉，言语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们自成一派，占据着驿站的角落，旁人轻易不敢靠近。
顾承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个人。
他注意到一个穿着破旧道袍、贼眉鼠眼的老道士，正悄悄将手伸向一个打扮富态的胖商人腰间的钱袋；他也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神绝望而麻木，孩子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哭声，却引不起周围人丝毫的同情。
这便是古代的驿站，龙蛇混杂，百态丛生。
与他前世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原始的、粗砺的、甚至有些残酷的生存气息。
他如同一块被投入喧嚣池塘的石子，初时或许会引人注目，但很快便被周围更大的波澜所淹没。那些差役将他丢在这里后，便再无人理会。
偶尔有几道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投来，也只是一掠而过，毕竟，一个被贬斥的犯官，在这乱世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腹中传来一阵空虚的鸣叫。从昨夜在牢中那顿简陋的晚餐后，他便再未进食。
驿站的食物看起来油腻不堪，空气中飘散的馊味更是让他毫无食欲，但接下来的路途漫长，保持体力是必须的。
他起身，走到那个兼卖吃食的柜台前。
柜台后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伙计，正用一块油乎乎的抹布擦拭着同样油乎乎的桌面。
“来两个馒头，一碗清水。”顾承渊的声音平静无波。
那伙计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虽然干净，却无甚华贵之处，神情便有些怠慢：“馒头两文一个，清水一文一碗，先给钱。”
顾承渊从怀中摸索出几枚铜板，这是他身上仅剩的盘缠。
当初抄家，连他藏在床板夹层里的几两应急银子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付了钱，伙计扔过来两个干硬的馒头，又从一个浑浊的水桶里舀了一碗水递给他。
水有些发黄，里面还漂浮着些许不明的杂质。
顾承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端着水，拿着馒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啃食起来。
馒头又冷又硬，刺得他口腔生疼，那碗水也带着一股土腥味。
但他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他必须适应，适应这种生活，适应这个时代。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堂内的人渐渐稀疏了一些。
午后的困意袭来，不少人开始打盹，鼾声此起彼伏。
就在顾承渊以为自己要等到日落西山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驿站的沉闷：“河阳府的官车——！河阳府的！赶紧的，要走了！”
只见方才那个对他颇为轻蔑的驿卒，正站在大堂门口，扯着嗓子喊道。
顾承渊精神一振，放下手中还剩小半个的馒头，站起身来。
那驿卒也看见了他，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就是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的！”
顾承渊整理了一下身上单薄的衣衫，这是他目前唯一的“行李”，缓步走了过去。
驿站的院子里，停着一辆比之前送他来驿站那辆好不了多少的马车。
车厢是用简陋的木板钉成的，上面盖着一块灰扑扑的油布，车辕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面容枯槁的车夫，眼神浑浊，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除了他，车旁还站着几个人，看样子也是要搭这趟车的。
一个是挺着肚子的中年官员，穿着七品官服，油光满面，正对着一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颐指气使地吩咐着什么，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另一个则是个带着帷帽的女子，身形窈窕，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份沉静的气质，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身边没有随从，只孤零零地站着，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顾承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来。
“上车吧，小子。”那驿卒催促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河阳府可是个‘好地方’，你且慢慢熬着吧！”
顾承渊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径首走向马车。
他本想先让那位女子上车，但那中年官员却抢先一步，肥胖的身躯一扭一拱，在随从的搀扶下，哼哧哼哧地爬了上去，占据了车厢内最好的位置。
顾承渊看了一眼那女子，对方似乎并未在意，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便也不再客气，弯腰，钻进了散发着汗臭气息的车厢。
车厢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逼仄，那胖官员一人就占了近一半的空间。
顾承渊只能蜷缩在一个角落。
他刚坐定，帷帽女子也轻盈地上了车，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不足三尺的距离。
车夫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鞭，粗声粗气地吆喝了一声：“坐稳了！”
马车猛地一震，随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在车轮碾过石子的颠簸中，缓缓驶出了驿站，朝着官道而去。
京都城的轮廓在身后渐渐远去，模糊在扬起的尘土之中。
顾承渊透过车厢的油布缝隙，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象征着权利与荣耀，同时也差点成为他断头台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
穿越成死囚，又让他死里逃生，这宛如小说般的剧情，就这么真实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前路漫漫，河阳府，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