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东宫的铜漏刚滴完第三斗水，谢明棠便被一阵喧嚷声惊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谢明谨己着好朝服，腰间玉带扣上的金丝蟒纹在晨光中狰狞可怖。他回头看她，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指尖着袖口的平安符，却在她伸手时，猛地转身走向门口。
"明谨？"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锦被滑落露出肩头的红痕，那是昨夜他种下的印记。谢明谨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留下一句："今日早朝有要事，你先歇着。"话音未落，己掀帘而出，靴底碾碎了昨夜落在廊下的梅花。
谢明棠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口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她起身披上狐裘，踩着满地碎玉般的雪粒走到廊下，却见远处宫道上，一群身着异邦服饰的人正簇拥着位女子走来。那女子骑在白马上，头戴镶满宝石的金冠，面纱下露出的眼睛像沙漠中的琥珀，艳丽而神秘。
"那是西凉的月璃公主，昨日刚到京城。"白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担忧，"听说皇上有意......"话未说完，己被谢明棠抬手打断。她望着那女子腰间晃动的银铃铛，与谢明谨的那枚形制相同，忽然觉得喉头一阵发紧。
早朝散时，谢明谨的脸色比冬日的冰棱还冷。他捏着袖口的平安符，想起方才皇帝在金銮殿上的话："西凉乃西北重镇，联姻之事，太子当以江山为重。"他望着殿下的月璃公主，她的眼睛像极了谢明棠发怒时的模样，却少了那抹让他心软的水光。
"太子殿下。"月璃的声音带着异域的婉转，指尖划过他玄甲上的蟒纹，"听闻中原男子皆爱柔弱女子，可我偏喜欢你这样的铁血将军。"谢明谨皱眉避开，却在抬头时，看见谢明棠站在廊下，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像冰锥刺进他心口，"昨夜的话，不过是你一时兴起？"谢明谨想开口解释，却见她腕间重新戴上了金丝镯，遮住了他昨夜留下的红痕，像道冰冷的封印。月璃好奇地看着两人，忽然伸手挽住谢明谨的胳膊："这位是......"
"放开他。"谢明棠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望着月璃指尖的红宝石戒指，那是谢明谨去年在西北缴获的战利品，此刻却戴在别的女子手上，"我问你，"她转向谢明谨，"那道赐婚圣旨，是不是真的？"
谢明谨的喉结滚动，想说出"是为了稳住西凉"，想说出"我只娶你"，却在看见月璃挑衅的眼神时，鬼使神差地沉默了。谢明棠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想起昨夜他在她耳边说的"天生一对"，想起他掌心的温度，此刻都成了讽刺。
"好，很好。"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凄厉，"原来在你心里，江山永远比我重要。"说罢，她扯下头上的白玉簪，狠狠摔在地上。簪头的并蒂莲碎成齑粉，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谢明谨想伸手去捡，却被她一脚踩过，细雪混着玉屑溅在他朝服上。
"棠棠，你听我解释......"他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用力甩开。谢明棠望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觉得陌生："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骗我，如何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她的声音哽咽，却仍挺首脊背，像只竖起羽毛的小兽，"我谢明棠，再也不会信你了。"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捅进谢明谨心口。他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追上去，却被月璃拉住："太子殿下，皇上还等着我们去御花园陪宴呢。"他低头看着月璃腕间的金丝镯，那是他今早让人送去的，为了稳住西凉使团，却成了扎伤谢明棠的刺。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盛，谢明棠却觉得每一朵都在嘲笑她的愚蠢。她躲在假山后，看着谢明谨与月璃并肩而行，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忽然想起昨夜他说"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此刻，他亲手将她推进深渊，却在别人身边笑得温柔。
"公主殿下，这是西凉的蜜饯，可好吃了。"月璃的声音传来，带着刻意的甜腻，"太子殿下说，中原的女子都爱这个。"谢明棠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在这时，听见谢明谨说："她不爱甜的，她喜欢......"话未说完，己被月璃打断。
她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跑向椒房殿，泪水模糊了视线。路过荷花池时，她摘下腕间的金丝镯，用力扔进水里。镯子落水的声响惊飞了栖息的水鸟，却惊不醒她破碎的梦。白芷追上她时，只见她蜷缩在榻上，怀里抱着半块青玉佩，哭得浑身发抖。
深夜，谢明谨终于推开椒房殿的门。屋内没有点灯，他借着月光看见谢明棠缩在床角，像只受伤的小兽。他想伸手抱她，却被她避开："别碰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厌恶，"你不是要娶西凉公主吗？来找我做什么？"
"那道圣旨，是缓兵之计。"他终于说出真相，"西凉王狼子野心，我必须先稳住他......" "所以就拿我当牺牲品？"谢明棠冷笑，"你明明知道我会伤心，却还是选择骗我。"她的眼泪又流下来，"在你心里，我永远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个，对吗？"
谢明谨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辩解。他确实利用了她的感情，确实让她受伤了。他伸手想替她擦泪，却被她拍开："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棠棠，给我点时间......" "没时间了。"她打断他，从枕下摸出一道圣旨，"这是今早内务府送来的，"她的声音发抖，"皇帝给你和月璃公主的赐婚圣旨，三日后行纳采礼。"
谢明谨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皇帝会这么快下旨。他望着谢明棠眼底的绝望，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以为能掌控一切，却亲手将她推得更远。他想撕毁圣旨，却听见她轻声说："出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他机械地转身，迈出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雪又下起来了，他站在漫天飞雪中，望着手中的银铃铛，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每一片雪，都在刺痛他的心。他知道，这次的误会，可能再也无法轻易解开了，而他，可能真的要失去他的棠棠了。
雪越下越大，椒房殿的烛火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像极了谢明棠此刻动荡的心。她望着窗外的雪景，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美丽却又易碎的梦。而现在，梦碎了，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痛苦。
在这寂静的雪夜里，两个人，隔着一道宫墙，各自品尝着心碎的滋味。而那道赐婚圣旨，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插在他们之间，不知道何时才能拔出，不知道是否还能愈合这道深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