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日卯时，椒房殿外的杏花如雪般簌簌坠落，谢明棠穿着藕荷色襦裙立在花树下，指尖接住一片花瓣，想起谢明谨昨夜替她簪花时，说"杏花比你眉间的朱砂痣还好看"。春风拂过，带来东宫方向的龙涎香，她抬头望去，正见他身着明黄常服，手持鎏金酒壶，穿过花径而来。
"早膳可曾用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酒壶上的并蒂莲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让人煮了杏仁酪，你最爱吃的。"谢明棠望着他袖口新绣的寒梅，想起昨夜他抱着她在杏花树下许愿，说"今年要陪你看遍长安花开"。她轻轻点头，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竹板声——江砚之抱着一筐糖炒栗子，站在月洞门前。
"公主殿下，"他的月白长衫上沾着墨渍，是替她抄《诗经》时不小心蹭的，"新炒的栗子，加了桂花蜜。"谢明棠的指尖一颤，杏花落在栗子筐里，像极了那年她在他书房偷尝栗子，被墨汁染脏裙摆的模样。谢明谨的眼神瞬间冷下来，望着江砚之递栗子的手，想起他曾用这双手替她画眉。
"江尚书好兴致，"他的声音里带着冰碴，"不去衙门治水，倒有闲情卖栗子？"江砚之抬头，与他对视，目光里藏着刀："治水图己呈给陛下，倒是太子殿下，春宴将至，不去筹备，却在后宫流连忘返？"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进谢明谨心口，他想起去年春宴，谢明棠还是他的专属舞伴，如今却要与江砚之共赏花开。
杏花被风卷成雪浪，谢明棠望着两人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头疼。她正要开口，却听见环佩声响——月璃穿着红色织金胡裙，戴着与她同款的杏花步摇，款步走来。"呀，太子哥哥和妹妹都在，"她的指尖划过谢明谨的衣袖，"臣妾特意让人制了西凉的酥酪，哥哥可要尝尝？"
谢明棠望着月璃腕间的金丝镯，那是谢明谨照着她的旧物打造的，此刻在阳光下晃得她眼疼。"公主殿下这步摇真好看，"月璃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像极了臣妾昨夜侍寝时，哥哥亲手替我戴的那支。"这句话像把匕首，精准地捅进她心口，她看见谢明谨猛地推开月璃，眼底闪过慌乱。
"够了！"谢明谨的怒吼惊飞了枝头的雀儿，"月璃，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本太子不客气！"月璃却笑了，笑声混着杏花落在谢明棠肩头，像撒了把盐在伤口上。江砚之忽然上前半步，将谢明棠护在身后，月白长衫扫过她裙裾，像道坚固的屏障。
"春宴该开始了，"他的声音平稳如常，"陛下还在等诸位。"谢明棠望着他挺首的脊背，想起丞相府火灾那夜，他也是这样护着她。谢明谨的指尖攥紧酒壶，指节泛白，却在看见她将手放进江砚之袖中时，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绝望与疯狂。
太液池畔的春宴上，杏花落在琉璃盏里，像Float的云霞。谢明棠坐在江砚之身侧，听他讲解治水图上的新方案，却在看见谢明谨与月璃共饮交杯酒时，指尖捏碎了杏仁酪的勺子。月璃的目光越过酒杯，与她对视，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像在炫耀战利品。
"这道蜜渍樱桃，是太子哥哥特意为你准备的，"江砚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记得你说过，樱桃要拌着糖霜吃。"谢明棠望着盘中的樱桃，忽然想起十六岁生辰，谢明谨冒雨去民间买樱桃，回来时浑身湿透，却笑得像个孩子。她伸手触碰樱桃，却在这时，听见谢明谨的声音："妹妹可喜欢这樱桃？倒是与月璃的唇色很像。"
这句话像根刺，扎得她心口生疼。江砚之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轻轻捏了捏，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谢明谨的瞳孔骤缩，望着那交叠的手，忽然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明黄衣襟上洇开暗痕，像极了他此刻溃烂的心。
宴至半酣，月璃忽然起身，献上一支胡旋舞。她的红色裙摆扫过谢明棠脚边，靴底的红宝石在月光下泛着血光。谢明谨望着她旋转的身影，却在恍惚间看见谢明棠的脸，想起那年她穿红衣跳惊鸿舞，眼波流转间，让他从此再忘不掉。
"好看吗？"月璃忽然停在他身前，指尖划过他唇畔的酒渍，"臣妾这支舞，可比妹妹的惊鸿舞如何？"谢明谨猛地推开她，却在起身时，看见谢明棠与江砚之相携离去的背影。杏花落在她发间，像极了他曾为她描过的妆容，而江砚之的手，正轻轻替她拂去头上的花瓣。
这一夜，太液池的水映着满天星斗，却映不出谢明谨眼底的荒芜。他望着手中的半块玉佩，裂痕处的金线在春风中轻轻晃动，像极了谢明棠转身时，裙裾扬起的弧度。远处传来江砚之的低笑，混着她的轻语，像把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春宴散场时，月璃望着谢明谨攥碎的酒盏，忽然伸手替他捡起玉佩："太子哥哥，有些人注定不属于你，不如早些放下......" "闭嘴！"他怒吼一声，却在看见玉佩上她的发丝时，忽然泄了气，"她属于我，永远属于我......"
杏花还在飘落，谢明棠站在椒房殿的杏树下，望着掌心的红豆手绳。江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日想去哪里看花开？"她转身，看见他眼中的柔光，忽然想起谢明谨在火场中的模样。春风拂过，带来东宫的龙涎香，却再也暖不了她心底的寒。
这个春天，终究还是来了。只是花开得再盛，也掩不住深宫中的暗潮涌动。谢明棠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远未结束，而这场修罗场般的春宴，不过是又一个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