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长安的石榴花开得正盛,丞相府的垂花门被爬山虎覆盖,漏下斑驳的光影。谢明棠身着浅青色襦裙,外罩月白纱罗衫,腕间的红豆手绳换了新结,绳尾缀着颗圆润的东珠——那是她从母亲的妆奁里寻来的,寓意"珠联璧合"。怀中抱着的锦盒里,是她耗时半月完成的《松竹图》,竹叶用的是江砚之惯用的石青,松针则掺了他书房的沉水香灰,展开画卷便能闻到若有似无的墨香。
"公主殿下,大人在听雨轩候着。"书童墨砚掀起湘妃竹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自及笄礼后,谢明棠鲜少独自来丞相府,更遑论亲赴生辰宴。庭院里的太湖石旁,摆放着江砚之往年收到的贺礼:西域进贡的和田玉镇纸、塞北送来的狼毫笔架,还有她去年送的鎏金笔筒,此刻都被石榴花影笼罩,像幅静止的画。
听雨轩的门窗敞开着,穿堂风卷着砚台里的墨香扑面而来。江砚之身着家常的灰蓝色长袍,正低头调试古琴,指尖拨弄琴弦的动作顿了顿:"今日风大,怎么没多穿些?"谢明棠望着他耳后新添的碎发,想起上月他熬夜治水时,自己亲手替他修剪的模样,鼻尖不由得一酸。
"生辰快乐,砚之哥哥。"她将锦盒放在案上,玉指轻轻拂过盒面上的竹叶暗纹,"听说你近日在研究《广陵散》,便画了这幅松竹图,愿你......" "愿我如松竹,经冬不凋。"他接过话头,指尖划过画中松针,忽然笑了,"可我更愿做春日里的柳,随风舒展,不必绷着筋骨。"
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的某扇门。谢明棠想起深宫中的尔虞我诈,想起他总在她面前展现的从容,忽然明白,他看似坚如磐石,实则也有柔软的渴望。"那以后,我替你画柳。"她轻声说,"画你在江南烟雨中的模样,画你卸去官服的模样。"
江砚之的睫毛轻颤,像蝴蝶触到露水。他转身取出个檀木匣,里面是支刻着墨竹的玉簪,簪头镶嵌着她最爱吃的蜜渍樱桃:"去年你说樱桃像红宝石,便让人制了这个。本想及笄礼时送,却......"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拇指着簪尾的"棠"字,那是他亲自刻的,笔画间还带着木屑。
谢明棠的指尖触到樱桃的纹路,果肉的酸甜仿佛还在舌尖。她想起及笄礼那日,他替她绾发时的颤抖,想起太液池畔他替她挡箭的背影,忽然踮脚,将玉簪插入发间:"好看吗?"江砚之的目光落在她耳后的碎发上,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指尖却在袖中攥紧了汗湿的帕子。
院外忽然传来喧闹声,是江砚之的属下来贺寿。谢明棠转身想避,却被他伸手拦住:"不必躲,今是贵客。"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固执,袖口的墨竹刺绣扫过她手背,像片竹叶轻轻拂过水面。
寿宴设在后园的石榴花下,圆形石桌上摆着江南运来的樱桃酪、松仁鹅油卷,还有她特意叮嘱厨房做的蜜渍梅花。江砚之坐在主位,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她替属官斟酒时的浅笑,尝樱桃酪时眼角的舒展,都被他尽收眼底,像在心底勾勒新的画卷。
"大人与公主这般默契,莫不是早就定了亲?"副将的话让全场寂静。谢明棠的指尖顿在酒壶上,望着江砚之瞬间绷紧的脊背,忽然想起月璃说的"金殿笄礼,绾发为夫"。江砚之放下酒杯,正要开口,却被她抢先:"砚之哥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自然不同些。"
这句话像块冰,落入沸腾的茶盏。江砚之望着她眼底的疏离,忽然想起祈雨大典后,她那句"我想自己决定要走的路"。他摸出袖中的暖玉,触感温润,却抵不过她此刻目光的凉意。"的确,"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臣与公主,不过是君臣之谊。"
谢明棠望着他攥紧暖玉的手,忽然想起昨夜在椒房殿,她对着铜镜练习如何自然地与他相处,却终究学不会若无其事。石榴花落在他的酒盏里,像滴入清水的胭脂,她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花瓣:"别喝冷酒,伤胃。"
这句话让江砚之想起无数个深夜,他在书房批奏折,她偷偷送来温好的杏仁茶,总说"喝了再批,不然要胃疼"。他的指尖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迅速收回:"臣谢公主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