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他们赢了。不是靠力气，是因为他们没得退。
雪刮得更急了，像是一张灰白色的幕帘，在这片荒林之外拉起帷幕，把世人挡在喧嚣外，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和地上的残战。
佟一蹲下，把那药篓子一贴一贴检查，一只手在抖，却稳稳没出差错。篓底那包红糖没碎，奶粉罐还紧贴着鸡蛋袋。他把篓子背回肩上，喉头滚了滚，却没说一句“值了”。
李志强从雪里站起来，一身泥雪和血迹，像是刚从坟堆里爬出来。他咧嘴一笑，露出嘴角裂开的血口子：“真他娘的……打得痛快。”
佟一看他一眼，没回应，只抬手往他肩膀上一压。
那力道不重，但够实。
他沉声道：“再走一程，出了林子就安全了。”
两人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踏进雪地。他们走过那片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地面，脚印深陷，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雪还在下，月亮却从林梢露了出来，一轮冷冷地悬在夜空，照见前方那条通往村口的土路。
李志强边走边小声骂：“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踹爆老温家的门了。”
佟一喘着气道：“现在去，还能走得动？”
“不能。”李志强一瘸一拐地咧嘴笑了，“但踹了值。”
“值你娘。”佟一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却带了点笑，“那糖破了角，回去可得藏好，别让她看见洒了。”
李志强低头一看，果然，麻纸包被打得裂了一道缝，细细的红糖粒撒了一路，月光一照，像地上铺了金屑。
他蹲下，把洒出的糖捧起来，一点点塞进兜里，嘴里嘟囔：
“这玩意儿，比钱还值钱。”
佟一没说话，只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他们打得遍地雪红的林地。
那不是一场打架，那是一次表态。
有人想抢他们的路，有人想毁他们的药，他们就只能用命护着走出来。
风吹过去，篓子晃了晃。
佟一伸手扶住，默默地、一步步，向着村口走去。
佟一说完那句“图回来还能把这些带回来”，便低头蹲下身，从篓子里一件件拿出物资。
先是两包金装奶粉，外壳有些磨损，但封条完整；接着是一小箱水果罐头，金属皮上还有雪泥没擦净；最后，他捧出那只用旧麻纸包着的小袋鸡蛋，动作小心，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承诺。
“这些是你说过的东西，我记得。”他说得平静，像陈述天气，语气不软不硬，却句句砸人心口。
王玉清没立刻伸手。
她眼神动了动，终于接过东西，先是奶粉，再是罐头。等接到那袋鸡蛋时，她指尖一紧，袋口松了些
“啪。”
两个鸡蛋脱手滚落，摔在院子青砖地上，壳碎了，蛋黄溅出，蛋清流得一地都是，像某种心思，摔破了就收不回来。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低头盯着那摊鸡蛋液，眼圈一点点泛红。
她不是心疼鸡蛋，是那一瞬的破碎声，太像她心底那些不敢动的柔软。
一阵风吹来，吹动她手中那包麻纸糖角。
糖包的一边裂了缝，细细红糖粒从缝里漏出来，散落成一条细线，粘在她掌心，也落在地上，被月光一照，亮得扎眼。
王玉清吸了吸鼻子，把糖包往怀里一揣，声音发紧，却咬着牙开口：
“你真……混账。”
她声音不大，却像是嗓子里滚了一整夜的火，压着哽着，说出口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眼泪己经到了眼眶边。
佟一站在她面前，没解释一句，只是伸手，轻轻拿回糖包，把撒出来的那几粒糖，一颗颗从砖缝里捡起来。
没有一句“我辛苦”“我为了你”，也没有一句“这糖多贵”，更没有埋怨鸡蛋碎了。
他只是捡糖，捡完了，拍了拍手，站首，望她一眼，语气依旧平稳：
“天冷了，你得吃点甜的暖身。”
“坐下。”王玉清声音冷得像风雪拍门，没高没低，却不容拒绝。
佟一像听军令似的，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到门口那截木墩上坐下，双手自然垂在膝盖上，身子有些僵。那模样，活像个挨训的学生。
王玉清进了屋，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罐、一块干净棉布，还有一盏温热的洗盏。她没多看他，只在他面前蹲下，动作干脆利落地卷起了他的袖口。
她先是拧干棉布，轻轻擦掉他脸颊和眼角的血迹。血早干了，一粘一扯便会疼，但她的手法极轻，像是在掸掉什么灰尘，不急不躁。
佟一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睛却一首盯着她看。那目光里有说不出口的歉意，也有藏不住的倔强。还有一丝极深极淡的依赖，像他整个人都在等她的那点动作落下不只是为包扎伤口，更像是确认：她还在，她没走。
王玉清没有回看他，只是抿着唇，专注地上药、上绷带。她从罐里挑出自制的黑色药膏，用指腹慢慢推匀，哪怕是嘴角那点裂口，她都避开破口边缘，只让药膏透进皮肉边沿。动作几乎温柔得不像是她平时说话的模样。
屋外，李志强正站在门边，一边把刚擦干的獾皮挂上横杆晾着，一边转头看着这边的动静，嘴角咧咧地笑。
“嫂子骂人啊，”他笑着摇头，“才是最温柔的药。”
王玉清手上没停，头也不抬，回了一句冷冰冰的：
“你也一样，不许再陪着他胡来。”
李志强一听，立马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是是是。”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佟一，刚想笑着说句什么，却发现兄弟那眼神根本没移开过。
夜更深了，院子里连风都停了，雪也不再落。
屋里只剩下灶膛里“噼啪”的柴火声，一声一响地在夜里散开。屋外是沉沉夜色，屋内是温热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