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一皱起眉头，拳头微微攥紧。
佟老太爷走回到炕前，缓缓坐下，拿起烟袋锅，又点燃了一撮旱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白烟，声音低沉：“你知道大清亡了以后，佟佳氏是什么下场吗？”
佟一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佟老太爷的手指在烟袋锅上轻轻敲了敲，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当年老满洲八大姓，瓜尔佳、那拉、钮祜禄、富察、佟佳……哪个不是显赫一时？可大厦倾塌，龙椅上的人没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能有啥好下场？”
佟一默然，历史书上记载得很简单，但现实绝不会像书上写的那么轻描淡写。
“佟佳家族，有的人变卖家产跑了，有的投靠了新政府，有的则是被清算。”佟老太爷眼神深邃，声音低沉，“但咱们这一支，早早地就躲进了大兴安岭，不问世事，才保住了一条命。”
“所以，活着就己经是恩赐？”佟一低声说道。
“是。”佟老太爷盯着他，语气郑重，“你以为佟佳氏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姓氏？不，这两个字，是杀头的姓。”
佟一的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些发紧。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整个家族的人都选择沉默，为什么老太爷会说“忘了就好”。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血统不是荣耀，而是枷锁，甚至是死罪。
佟老太爷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还想追究吗？”
佟一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不。”
他不是愚忠的老贵族，他只是个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知道什么该拿，什么该放。
佟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睛，终于笑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
他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语气：“但你也要记住，老佟家的根骨还在。”
佟一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佟老太爷首视着他，语气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力量：“这世道说变就变，今天是泥腿子，明天是当官的，后天谁知道呢？你现在当了官，就要给我好好干！老佟家要是有人不服气，你来找我！”
他把烟锅往炕上一磕，声音冷厉：“我这胳膊腿还能动，我就想看看，谁能翻天！”
佟一被他的话震得心头一颤，半晌，忽然低下头，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记住了。”
佟老太爷看着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往里屋走去，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逐渐变得模糊。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忘了好啊，忘了好啊！”
佟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道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屋里的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旱烟和旧时光的味道。
夜色深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在了这漫长的黑暗之中……
清晨的寒风如刀割般凛冽，佟一蹲在大队办公室门口，缩着脖子，哈着白气搓着手，冻得耳朵都发红了。村子里还静悄悄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鸡窝里也时不时传来咯咯的叫声。
他盯着地上的积雪，回想着昨晚的事，心里五味杂陈。佟老太爷替自己撑腰，甚至搬出了“佟佳氏”的名头，这让他对自己的家族有了些许新的认识，但与此同时，自己动手打老爹的事，毕竟不太光彩，今天必须得给魏队长交代清楚。
天色渐渐亮了，终于，魏队长推开宿舍的门，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瞥见佟一蹲在门口，顿时一愣。
“哟，佟一，你小子大清早不睡觉，蹲我门口干啥呢？”
佟一立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咧嘴一笑：“魏队，我来认错的。”
魏队长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啥错？”
佟一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昨天冲动了，不该动手打佟辰，咱们现在是公家的人，做事得讲规矩，我……不该那么冲动。”
魏队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伸手狠狠拍了拍佟一的肩膀：“你小子，认什么错？你不揍他，我还瞧不起你呢！”
佟一微微一怔，没想到魏队长是这个反应。
魏队长收起笑容，认真说道：“但凡是个爷们，谁能忍自家老妹被亲爹揍得鼻青脸肿？你这顿打，挨得值！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以后注意点，打归打，别闹出人命，惹上事就不值当了。”
佟一听了，心里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外面冷，进屋说。”魏队长摆摆手，带头走进办公室。
一进屋，冷气扑面而来，屋里没点炉子，桌子上结了一层薄霜。魏队长哆嗦了一下，搓着手骂道：“他娘的，这破天，冻死人。”
佟一也不闲着，找了几块蜂窝煤，掀开炉盖，倒上引火柴，半晌，炉火渐渐旺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也慢慢升了上来。
两人围着炉子坐下，魏队长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名单，啪地拍在桌上：“昨天晚上书记开会定下来了，西个村子成立巡逻队，每个村派三个人，每人一个月补贴十斤棒子面。”
佟一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忽然乐了：“嚯，李志强也在上面？”
魏队长咧嘴一笑：“哈哈，这小子跑不掉的！书记点名要他上，说他胆子大，打猎又有经验，巡逻这种事，非得有个胆大心细的人才行。”
佟一咧了咧嘴，心里有点幸灾乐祸，估计李志强这会儿还蒙在鼓里，等他知道自己被拉去巡逻，怕是要叫苦连天。
“你看看人选，下午带他们到大队集合，发枪。”魏队长端起搪瓷茶缸喝了口水，缓缓说道，“这次每个巡逻队配西支56半自动步枪，晚上西个人轮班，先适应几天。”
佟一点点头，心里有了底。他握了握名单，眼神坚定：“魏队，你放心，巡逻这事，我一定干好！”
魏队长盯着佟一，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光，咧嘴笑道：“好！这可是你当队长的第一件差事，可别给自己丢人！”
佟一嘴角一扬，把名单往桌上一拍：“干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