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
钟渝一身正装, 手指捏着香槟杯的细颈,漫不经心地晃着。
这是?场由国内建筑师协会主办的交流酒会,来的大多是?行?业内的佼佼者, 当然也会有?一些国内负有盛名的建设集团高管, 对他这种刚回国的新人来说,是?个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今年的主持人则是国内某大设计院的负责人,名叫程柏清,之?前去伦敦参加一个建筑交流峰会的时候, 机缘巧合认识了?当时还在读博的钟渝。他挺欣赏这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听说他要回国,立马就给他抛来了橄榄枝。
程柏清人脉广,又有?心帮钟渝牵线搭桥,一直带着他在厅里到处social,介绍同行?给?他认识, 言语间满是?夸赞。
“诶?我不久前才见?过你。”有?个挺面?生的人伸手?过来, “就利特斯的颁奖礼上,我坐在台下, 《zero area》设计得?太牛了?!”
《zero area》是?钟渝本次利特斯奖的获奖作品,译名为《零域》,可以说把光映射、折射运用到了?极致,从不同的角度看去会呈现不同的视觉效果,角度找得?好的话,甚至会是?一座隐形的房子——当初是?为一家科技馆专门设计的。
“过奖了?。”钟渝和他握手?, 笑容得?体又温和:“以后还要麻烦各位多多关照。”
来来往往的人换了?几轮,又是?寒暄又是?客套, 也有?极个别带着有?色眼镜来打探情况的,钟渝这些年见?过不少大场面?, 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正聊得?愉快,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小阵骚乱。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别了?脑袋往那边看。
人群自发往两边分?开,英俊高大的男人在所有?人目光簇拥中,面?无?表情地进了?门。
他进来后站定了?会儿,目光扫过四周,深邃双眸犹若寒潭,一身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高大,莫名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现场甚至安静了?几秒。
钟渝愣了?愣,脸上堪称标准的笑容淡了?些,在贺云承对上他视线,并且目不斜视地径直向他走来时,心脏莫名一悸。
他设想过两人的重逢,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没?什么惊心动魄,也没?有?心潮澎湃,只是?一种淡淡的、掺杂了?些许遗憾与释然的感慨。
故事里总把故人重逢的场面?描写得?很动人,什么泪眼朦胧欲语还休,但真到了?自己身上,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贺云承走到近前,可他只是?神情淡漠地一瞥,视线短暂地在钟渝脸上停留一秒,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仿佛从不认识他。
钟渝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点儿想笑。
“程院长。”贺云承伸出手?与程柏清交握,“公司临时有?事,来晚了?点,真是?抱歉。”
“能来就好。”程柏清笑着,往钟渝这边侧了?侧身:“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
“钟渝。”贺云承音色低沉。
程柏清有?些意外:“哟,认识?”
“何?止认识,我们算是?故交了?。”贺云承望着钟渝,唇边泛出抹淡笑,把话头递了?过来:“是?吧?”
钟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微笑着颔首:“嗯。”
程柏清笑得?豪爽,拍了?下钟渝肩膀:“那感情好,不用我多介绍了?。”
贺云承向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酒,杯口?向钟渝倾了?过来:“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你拿奖。”
钟渝和他碰了?下杯,“听说你公司上市了?,同喜。”
“两年前上的市。”贺云承拿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睨他,用那种老朋友间开玩笑的语气:“你这消息来源的哪儿?也太滞后了?。”
钟渝莞尔,“你猜。”
他那模样有?点儿狡黠,是?以前很难见?到的,贺云承情不自禁地轻笑了?声。
两人聊得?有?来有?往,有?种熟稔在里头,倒真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程柏清不清楚他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见?他们一个是?崭露头角的海归建筑师,一个是?年轻的上市公司总裁,都是?人中龙凤,样貌也出挑,凑在一起倒挺和谐。
“行?业里有?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不愁没?有?好发展!” 他欣慰地说。
社交环节总是?冗长乏味,钟渝作为行?业新星,被围在人群里,而在离他不远处,贺云承身周同样围满了?人。
两团人群间留出了?供人穿越的通道?,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钟渝在交流的间隙里,看了?眼另一边的贺云承。
贺云承比身周的人高出一截,此时正微低森*晚*整*理了?头,面?带微笑地与人谈论着什么,浑身上下满是?上位者的自信与从容。
五年没?见?,这人的变化真是?出乎他意料,与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那些阴差阳错的往事,搅成了?一锅粘稠的粥,或酸或甜,或苦或咸,分?不清到底哪部分?更?多一些,但现在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似是?若有?所感,贺云承也抬眸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越过人群相?汇,彼此微微一笑,又重新转了?回去。
宴会临近尾声,钟渝终于抽出空,去了?趟洗手?间。
他立在洗手?台前,听到背后关门的动静,抬头看向镜中,正好看见?贺云承进门。
擦手?的动作微顿,钟渝不动声色,镜中的贺云承向他靠近,站到了?他身后,两人离得?太近,近到他不得?不做出反应。
他转过身,微仰了?头看他: “贺总。”
贺云承不说话,安静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面?前的人。
还是?他熟悉的那张脸,但又有?很多不同。
如果说19岁的钟渝是?块难得?一见?的璞石,那么28岁的他,毫不意外地被时光雕琢成了?一块莹润的美玉。
温润,成熟,又从容。
掌心的旧伤似乎又开始发作,就像戒烟时的戒断反应,又麻又痒,顺着神经一直蔓延到心脏,他不自觉地攥紧了?左手?,咬肌也绷紧了?一瞬。
“好久不见?。”贺云承又说了?一遍。
钟渝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句情绪的不同,一时间也很感慨:“是?啊,有?五年了?吧。”
“五年零五个月。”贺云承认真地说。
从前他连钟渝出门半个月都受不了?,而现在他们已经五年零五个月没?见?了?。
可见?高彦磊那话真是?没?说错,难受归难受,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记那么清楚?钟渝忍俊不禁,想起什么,笑着揶揄他:“那么多年没?见?,你在洗手?间堵人的毛病一点没?改。”
贺云承也笑,“我统共也就堵过你三次。”
第一次是?初见?,第二次是?热恋,第三次是?重逢。
不过他确实挺喜欢洗手?间的环境,安静、私密……适合做一些放在别处不那么妥当的事。
钟渝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仔细地端详了?他好一会儿,“你变化挺大的。”
“怎么个大法?”贺云承问。
钟渝已经能坦然地对着他了?,也不绕弯儿:“看着成熟了?不少。”
贺云承刚进来那会儿,那一身的沉稳气派,他都有?些恍惚,还以为来的是?个长得?像的人。
“是?吗?”贺云承偏着脑袋看他,分?不出他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其实是?我装出来的。”
钟渝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贺云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你变化也挺大。”
钟渝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怎么个大法?”
贺云承:“开朗了?,也比以前爱笑了?。”
光那么一会儿,就笑了?好几次,不过钟渝确实该多笑笑,那么好看的。
“其实也是?我装出来的。”钟渝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复制他的话。
贺云承勾勾唇角:“还学上瘾了??”
两人面?对着面?,相?视一笑。
多年没?见?,关系反而平和了?许多,没?有?预想中的尴尬和生疏,彼此都挺坦荡的,挺好。
这时有?人进了?门,他们收起话头,前后脚回了?宴会厅。
酒会结束,钟渝跟众人告了?别,从酒店出来,在路边叫了?个车,打算回他那个还没?住热乎的新房子。
一听说他要回来,杜少恒就特高兴,帮着跑前跑后的看房,才置办下了?这套各方面?都还不错的房子。
“钟渝。”
贺云承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贺云承从后座下来,问他:“搭你一程?”
“我叫了?车,不麻烦了?。”钟渝婉拒,主要也不顺路——如果贺云承没?搬家的话。
贺云承也不勉强,转了?话音:“那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钟渝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呢,这人就说:“别急着拒绝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无?论怎样总还能做朋友,就当是?接风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他那么坦然,拒绝的话反而显得?自己不敞亮。
钟渝点了?点头,“好。”
“怎么联系你?”贺云承问,钟渝以前的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了?,微信也一直没?回过。
“忘了?说,我换号了?。”钟渝神色自然,“你记个我的新号码吧。”
贺云承拿出手?机,认真地听他报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键入,拨通。
钟渝朝他晃了?晃正在震动的手?机。
贺云承放心地保存了?号码,语气漫不经意:“以前的微信没?在用了?吗?”
“啊……”钟渝抿了?抿唇,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换了?手?机,密码忘了?登不上,索性换了?个号。”
“这样啊……”贺云承温和地笑笑,打开微信二维码,得?寸进尺地递过去,“介意再?加一次吗?”
“方便跟你确认时间地点。”他又补充了?一句。
钟渝沉吟了?两秒,但还是?加上了?他微信。
添加好友成功,钟渝先道?了?别:“回见?。”
贺云承扬了?扬唇角:“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