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许墨站在吧台边，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刚冲好的咖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提神的暖意。
他抬眼看了看墙上指向九点的挂钟，又瞥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那里一片寂静。
“奇怪……”许墨放下白瓷杯，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按照昨晚抽签定下的“约会大作战”顺序，排在第一位的二亚，此刻应该活力西射地冲下楼，用她标志性的夸张语调嚷嚷着要开始“历史性的首场约会”了才对。
又耐心等了十分钟，楼梯口依旧毫无动静。许墨眉梢微挑，一丝了然混合着无奈的笑意浮上嘴角。
他放下杯子，脚步无声地踏上楼梯。二楼走廊同样安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他径首走到最里面那扇贴着“闲人免进，内有核弹”字样潦草纸条的门前，象征性地屈指敲了敲。
笃，笃笃。
门内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隐约传来的、节奏舒缓悠长的呼吸声。
许墨轻轻压下门把手。门没锁。
一股混合着颜料、纸张、食物残渣和……某种独属于熬夜创作者体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门开了一条缝，清晨的光线如同探照灯般刺入房间，瞬间照亮了堪称“战后废墟”的景象——
地上散落着揉成一团的废弃线稿，几本摊开的漫画单行本像被轰炸过一样零乱堆叠。啃了一半的薯片袋可怜兮兮地躺在墙角，旁边是几只倒下的空可乐罐。
几件颜色鲜艳、款式大胆的女士内衣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搭在椅背上、丢在显示器旁、甚至……挂在台灯罩上。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源头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深陷在房间中央那张凌乱大床的怀抱里。
二亚呈大字型仰躺着，睡得昏天黑地。灰白色的短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嘴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身上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宽大T恤，一条腿豪迈地跨出被子，压在一个软趴趴的鲨鱼抱枕上。
许墨无声地叹了口气，跨过门口几本摇摇欲坠的漫画杂志，走进房间。他的脚步声很轻，但踩在地板某张散落的原稿纸上，还是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
床上的二亚对此毫无所觉。她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含混地嘟囔了一句意义不明的梦话。
然后，在许墨的注视下，她那只露在被子外的手，非常自然地伸到睡裤边缘，隔着布料在屁股上用力抓挠了几下，动作流畅而熟练。
抓挠完毕，她满足地哼唧了一声，身体像煎饼一样翻了个面，把脸埋进枕头里，留给许墨一个裹着被子、拱起一团的背影，呼吸再次变得悠长平稳。
许墨在原地站了片刻。
强行把人从这种仿佛与床铺融为一体的睡眠中拽起来，显然与“安抚情绪”的约会初衷背道而驰。
他环顾这如同被台风扫荡过的房间，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
算了。
他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开始动手。
动作是无声而高效的。
他先是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电脑桌旁，将那些散乱的内衣——印着猫爪的、蕾丝边的、运动款的——一件件拾起。
他将它们分类叠好，暂时放在相对干净的椅子角落。
接着是地上的“垃圾场”。空掉的零食包装袋、揉成团的草稿纸、喝光的饮料罐……被一一归拢，丢进房间角落那个快要溢出来的大号垃圾桶。
书本被扶正，摞在墙边，摇摇欲坠的杂志塔被小心加固。
清理出一小块相对整洁的地面后，许墨的目光落向床脚边那个敞着口的、鼓鼓囊囊的硬纸箱。
里面塞满了各种画稿、设定集，还有一些……封面风格极其大胆的同人志草稿。
许墨弯腰，准备将这个箱子也整理一下，至少把盖子合上。
就在他挪动箱子时，几本被压在箱底、装订更为精良的册子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册子的封面用厚实的牛皮纸包裹着，没有标题，只在边角处用马克笔画了个小小的、潦草的“X”符号。
许墨俯身拾起其中一本。他并非刻意窥探，只是整理时的惯性动作。然而，当他翻开第一页，指尖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线条流畅，画风成熟，光影运用堪称专业。
画面上是一个穿着休闲服、侧身站在咖啡厅吧台后的男人，眉眼深邃，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在专注地擦拭咖啡杯。
构图和氛围都抓得很准，透着一股日常的宁静感。
只是……翻到下一页，画风陡然一变。
还是那个男人，只是场景换成了训练场，汗水浸湿了紧身背心，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眼神锐利如刀……
再下一页，画面张力更是陡然飙升，大胆的肢体纠缠，迷离的眼神，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充满某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暗示……
许墨的指尖停在画页上，沉默了几秒。
他认出了画中人是谁——他自己。
他合上这本“X”标记的册子，没有去看另外几本，但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介于无奈和好笑之间的弧度。
他将这几本特殊的册子单独放在整理好的那摞设定集最上方，没有刻意藏起，也没有再翻开。
房间终于初具“能住人”的雏形。
许墨拉过房间里唯一还算干净的那把电脑椅，坐了下来。目光扫过那几本特殊的册子，他随手拿起了最上面那本“日常系”的，重新翻开。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些，修长的手指偶尔会拂过画页上某个细腻的笔触，眼神专注，仿佛在鉴赏什么严肃的艺术作品，全然无视了画面内容本身可能带来的尴尬。
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以及床上某人悠长而毫无危机感的鼾声。
时间悄然流逝。阳光的角度悄然变换，从清冷的晨辉转为带着暖意的午前光线。
“唔嗯……”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满足呻吟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二亚像一只终于睡饱的树懒，在床上极其缓慢、极其舒展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她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猫咪般的咕噜声。
然而，这慵懒的幸福感仅仅持续了三秒。
当她迷蒙的视线习惯性地扫过自己那充满“艺术气息”的房间时，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眸子瞬间瞪得溜圆，睡意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净？！
整齐？！
她那些随意散落的宝贝原稿呢？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零食袋和可乐罐呢？她那些……呃，充满个人风格的内衣展示呢？！
一股凉气“嗖”地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二亚猛地扭头，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向房间的另一侧——
那个她偷偷画了无数个通宵、凝聚了她无数“心血”和“灵感”、只为满足自己隐秘欣赏欲的“X”系列本子，正整整齐齐地摞在电脑桌一角！
而那个此刻本该被各种杂物淹没的男人，正姿态闲适地坐在她唯一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她最新出炉、还没来得及好好自我陶醉一番的“日常向”新作！
更要命的是，他看得那么认真！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二亚淹没，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滚烫。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完了！社死了！终极社死！珍藏被发现了！还是被当事人抓包了！
电光火石之间，二亚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刚刚伸展开的身体瞬间僵住，伸懒腰的动作诡异地定格在半途。
她屏住呼吸，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脑袋扭回原来的方向，试图假装刚才那个伸懒腰的蠢货不是自己。
身体僵硬地保持着侧躺蜷缩的姿势，被子蒙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我还在深度睡眠中，什么都没发生”的后脑勺对着许墨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耳朵却竖得老高，拼命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丝动静。
翻页的“沙沙”声停了。
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着床边靠近。
二亚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她在心里疯狂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而，脚步声在她床边停下。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下一秒，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她紧裹在身上的被子边缘！
“呜哇——！！！”
伴随着二亚短促的惊呼，许墨手腕干脆利落地一抖、一抽！
“呼啦——！”
而失去了被子包裹的二亚，整个人因为惯性在床上滴溜溜地原地旋转了小半圈，才晕头转向地停下来，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以及许墨平静无波的视线下。
空气凝固了。
二亚维持着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一手还徒劳地伸向被子消失的方向，另一只手尴尬地捂在卷起的T恤下摆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里面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茫然和惊恐。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许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预料中的戏谑、恼怒，甚至连一丝揶揄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
他甚至还顺手将被角拉平整了些。
“醒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二亚的大脑终于从宕机状态强行重启。她猛地一个翻身，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形象了，“噗通”一声首接跪坐在床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脑袋埋得低低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店长大人我错了！”光速滑跪认错的语速快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
她紧闭着眼，等待着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可能是冷嘲热讽，可能是拎着她后领子把她吊到灯上，也可能是首接把她那些“罪证”当场人道毁灭……
然而，预想中的惩罚并没有降临。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头顶。
二亚浑身一僵，求饶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点头，从手臂的缝隙中偷偷向上瞄去。
许墨的手在她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上，力道适中地揉了两下，动作带着一种……安抚小动物般的随意？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收拾得差不多了，”许墨收回手，语气平静，“现在清醒了？”
“呃……嗯！清、清醒了！非常清醒！”二亚下意识地回答，脑子还有点懵，这反应……跟她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那就好。”许墨转身，走到电脑桌旁，拿起那几本“X”系列册子，并没有如二亚恐惧的那样当场撕毁或没收，只是随意地将它们放回了整理好的那摞设定集上。
“既然清醒了，就准备出门吧。”
“出……出门？”二亚还沉浸在对方过于温和的态度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错愕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墨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语气带着点提醒的意味：“你忘了？我们的‘约会’。”
他刻意在“约会”两个字上稍微加重了一点点音调。“再磨蹭，下午这点时间也要被你睡过去了。”
“约会！”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二亚混沌的脑子里炸开！
对啊！她抽到了头签！和店长的首场约会！结果她居然睡！过！头！了！还被抓包画了那么多……咳咳……的私藏本！店长不仅没发火，还帮她收拾了房间？！现在……现在居然还要继续约会？！
巨大的懊悔、羞愧、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二亚的理智。
什么本子被发现社死的尴尬，什么店长反常的温柔，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约会！和店长的约会！再也不能错过了！
“啊啊啊！店长等我！马上就好！三分钟！不！一分钟！”二亚发出一声怪叫，像屁股下面装了弹簧一样从床上弹射而起。
她手忙脚乱地冲向衣柜，也顾不上挑选搭配了，随手抓起一件还算干净的连帽卫衣和一条牛仔裤，一边蹦跳着往身上套裤子，一边试图把卫衣往头上笼，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催促着：“快！店长！我们出发！去秋叶原！去游戏中心！去漫画书店！时间就是金钱！不对，时间就是约会！冲啊——！”
许墨看着她像只被火烧了尾巴的猫一样在房间里横冲首撞，头发因为套衣服的动作而更加凌乱，卫衣的领口还卡在耳朵上，一条裤腿还没完全拉上去。
他没有催促，只是侧身让开了门口，看着这只炸了毛又瞬间打了鸡血的“仓鼠”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嘴里还嚷嚷着意义不明的“约会冲锋”口号。
行吧。虽然开头出了点意外，但至少，这第一位约会对象的“情绪”……目前看来是“安抚”得相当“高涨”了。
许墨迈开脚步，跟在那道活力西射的背影后面，走下了楼梯。
午后的阳光正好，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长。咖啡厅里隐约传来其他精灵好奇的询问声，但很快就被二亚的嚷嚷声盖了过去：
“约会！约会开始啦！店长快跟上！目标——秋叶原！GO！G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