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长安城火树银花不夜天。
将军府门前,陆祁一袭月白色织银锦袍,腰间束着淡青色云纹宽带,银发高束,整个人如一抹清冷的月光。她正低头整理护腕,忽听门内环佩叮当。
“阿姊,我这样可好?”
程少商提着裙摆转了个圈,火红的狐裘斗篷在灯笼映照下宛如流动的火焰,内里是杏色绣金襦裙,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着动作轻晃,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陆祁呼吸一滞,手中动作顿住。平日里见惯了少商穿官服或工装的模样,今日这般盛装,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阿姊?”程少商歪头,步摇上的珍珠随之轻颤。
陆祁回神,轻咳一声:“很好。”顿了顿又补充,“很好看。”
程少商顿时笑靥如花,小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那走吧!听说今年灯市有会飞的凤凰灯呢!”
两人一白一红走在街上,引来无数目光。有艳羡的,有惊叹的,更有窃窃私语说“陆将军与程少匠真真璧人一对”的。程少商听到耳根发热,偷瞄陆祁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不免有些失落。
朱雀大街人潮如织,各色花灯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程少商被一个走马灯吸引,松开陆祁的手凑近细看。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一阵人流涌来,再抬头时,陆祁的身影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阿姊?”程少商踮脚张望,却只看到陌生的面孔。她试着往回走,却被观赏舞龙的人群推着往前,不知不觉竟到了城楼下。
“这不是程少匠吗?”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程少商回头,只见袁慎执扇而立,一袭靛蓝锦袍风流倜傥,身旁还站着个玄衣少年——竟是凌不疑!
“袁公子?凌将军?”程少商惊讶地行礼,“二位也来赏灯?”
凌不疑微微颔首,目光在她火红的斗篷上停留片刻。袁慎则摇着扇子上下打量她:“程少匠今日打扮得如此隆重,莫不是来相亲的?”
程少商气得瞪眼:“袁慎!”
“开个玩笑。”袁慎合扇轻笑,“既然走散了,不如与我们同游?凌将军正愁没人讲解这灯市典故。”
凌不疑瞥了袁慎一眼,显然没说过这话,却也没否认。程少商犹豫片刻,想着陆祁找到她总要回城楼这边,便点头应了。
三人同行,引来不少侧目。袁慎嘴上不饶人,一会儿说程少商“走路像只笨鸭子”,一会儿又嫌弃她“看灯专注得像要拆了人家摊子”,眼睛却时不时往她发间那支步摇上瞟。凌不疑话不多,却总在人群拥挤时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侧。
城楼高处,陆祁正焦急地西处张望。她手里还拿着刚买的兔子糖人——少商最爱吃的。忽然,一抹熟悉的红色闯入视线。她心头一松,待看清少商身边的两人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程娘子!接好了!”
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陆祁俯身看去,只见一座高台上,少商正踮脚去接抛来的绣球。火红斗篷在灯火中翻飞,宛如凤凰展翅。她灵巧地避开其他争抢的小娘子,一个旋身将绣球稳稳接住,赢得满堂喝彩。
“笨手笨脚的也敢接绣球?”袁慎在台下抱臂挑眉,眼中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城楼上的凌不疑倚栏而立,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红色身影上。他常年戍边,见惯了粗犷的塞外风光,此刻却被这抹长安灯火中的亮色晃了心神。
陆祁站在阴影处,手中的糖人不知何时被捏得粉碎。她盯着袁慎看向少商的眼神,胸口涌上一股陌生的烦躁。首到程少商无意抬头,惊喜地朝她挥手:“阿姊!”
这一声唤醒了陆祁。她飞身下楼,轻功点过几个灯架,稳稳落在程少商面前。
“阿姊你看!”程少商献宝似的举起绣球,“我赢的!”
陆祁想说什么,目光却扫到走近的袁慎与凌不疑。袁慎扇子一合,似笑非笑:“陆将军好身手。”
凌不疑则拱手行礼,目光却在陆祁与程少商之间打了个转。
“多谢二位照看少商。”陆祁语气平淡,手却不着痕迹地搭上程少商肩头。
程少商毫无所觉,还兴奋地拉着陆祁的袖子:“阿姊,袁公子说西市有胡人表演喷火,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袁慎挑眉:“我何时…”
“时候不早,该回府了。”陆祁打断他,声音比平日冷了几分,“明还要去将作监。”
程少商顿时蔫了,但还是乖乖点头:“那…那好吧。”她转身向袁慎二人行礼,“多谢二位相伴,少商告辞。”
回府路上,程少商叽叽喳喳说着方才的见闻,没注意到陆祁异常沉默。
“…袁公子虽然嘴坏,但懂得真多,连西域灯彩的典故都知道…”
“…凌将军还问我连弩改进的事呢,说要在军中推广…”
“…阿姊?你在听吗?”
陆祁回神,发现自己竟将佩剑握得咯吱作响。她勉强笑了笑:“嗯,听着呢。”
程少商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座高塔:“阿姊看!烟花!”
刹那间,万千烟火腾空而起,照亮了两人的脸庞。陆祁侧头看去,少商的眼眸被烟火映得闪闪发亮,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拇指擦过那柔软的唇角。
两人同时僵住。
“抱、抱歉。”陆祁率先回神,仓皇收回手,“有糖…”
程少商耳根通红,低头盯着鞋尖:“没、没关系…”
烟花仍在绽放,两颗心却跳得比爆竹还响。陆祁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反常,程少商则偷偷回味着那一触即离的触感。
这一夜,长安灯火如昼,却照不亮某些悄然滋长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