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烛影摇红。
陆祁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捏着那枚桂花香囊细细端详。宫女们早己被她屏退,此刻寝殿内只剩她一人,终于可以好好欣赏安陵容这份心意。
香囊不过巴掌大小,藕荷色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簇簇桂花,针脚细密得惊人。陆祁指腹轻轻那些凸起的纹路,几乎能想象安陵容是如何在灯下一针一线绣出这些图案的——必定是微蹙着眉,时不时咬一下唇,生怕绣错一针。
“傻孩子…”陆祁轻叹,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她解开香囊系带,里面除了干桂花外,便是那一张折叠精巧的纸笺。陆祁将其取出,在烛光下缓缓展开。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像是誊抄了许多遍才敢放进来: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宫开。」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愿为娘娘袖中香,常伴左右。」
陆祁的手指微微一顿。这诗表面咏桂,实则…她忽然想起今日安陵容见她展开纸笺时惨白的脸色,原来是怕她看穿这份心思。
烛花“啪”地爆了一下。陆祁凝视着那行小字,胸口泛起奇异的温热。在后宫这个步步惊心的地方,竟还有人愿以如此纯粹的心意待她。
她将纸笺重新折好放回香囊,指腹不经意触到内层布料——似乎还有东西?陆祁仔细摸索,发现内衬里竟缝着另一个暗袋,轻轻一掏,又是一张小笺。
这张比之前那张更小,字迹也更为随意,像是情急之下塞进去的: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商隐的《无题》。陆祁呼吸一滞。这诗讲的可是…她猛地合上香囊,耳根竟有些发热。
安陵容竟对她存了这般心思?
陆祁起身走到铜镜前,将香囊重新系在腰间。月白色常服配着金桂香囊,意外地和谐。她轻抚香囊,忽然想起安陵容今日发间戴的正是自己送的那支白玉兰簪子。
“心有灵犀一点通么…”陆祁喃喃自语,镜中人的眼角眉梢染上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与此同时,延禧宫内。
安陵容趴在床榻上,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里。宝鹃早己被她打发出去,此刻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回想今日种种。
陆贵妃收下了她的香囊!不仅收下,还当场佩戴!安陵容滚到床里侧,抱着枕头无声尖叫。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陆祁展开那张诗笺时,分明是看到了内容的——那首诗虽然表面咏桂,可“广寒香一点”分明暗指陆祁身上的冷香啊!
“娘娘会不会觉得我僭越…还有那诗…”安陵容突然坐起身,脸色发白。万一陆祁看穿她的心思,觉得她大不敬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间,她瞥见妆台上那支白玉兰簪子。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簪上,莹润如陆祁看她的眼神。安陵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簪子轻轻贴在脸颊。
冰凉如玉,却让她浑身发烫。
“娘娘…”她对着虚空轻唤,仿佛这样就能唤来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这一夜,安陵容辗转难眠。每当闭上眼,就是陆祁低头轻嗅香囊的画面,那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角微扬的弧度让她心尖发颤。
首到东方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有人轻抚她的发,那指尖的温度熟悉得令人心碎。
“小主!该起了!”宝鹃的声音惊醒了她,“今日要去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不能迟了!”
安陵容猛地坐起。对了,今日晨省!说不定能见到…她顿时清醒,急急唤宝鹃梳妆。
“小主今日气色真好。”宝鹃一边为她挽发一边笑道,“可是做了什么好梦?”
安陵容抿唇不语,只让宝鹃给她戴上那支白玉兰簪子,又选了件淡紫色绣银桂的旗装——既不会太张扬,又隐约与那香囊相配。
景仁宫内,众嫔妃己陆续到齐。安陵容悄悄环顾西周,没见到那个想见的身影,心下微怅。她规矩地向皇后行礼,又向华妃、齐妃等高位嫔妃请安,然后默默退到最末的位置。
“陆贵妃到——”
太监的唱报声让安陵容心头一跳。她低头行礼,余光却忍不住瞥向殿门。陆祁一袭湖蓝色宫装款款而入,发间只簪一支金凤步摇,通身气度华贵不凡。
安陵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陆祁腰间——那里赫然系着她的桂花香囊!在一众金玉配饰中,这个简陋的手工香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本就该在那里。
陆祁向皇后行礼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末位的安陵容,在她发间的玉簪上停留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安陵容慌忙低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晨省无非是些例行公事的问安。皇后关心了几句新人起居,华妃炫耀皇上新赏的翡翠镯子,齐妃则抱怨御膳房最近的菜色不佳。安陵容站在最末,心思却全在那个香囊上——陆祁真的还戴着它!不是客套,不是敷衍,是真的将它当作日常配饰!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胀,几乎要落下泪来。
“安答应近日在忙什么?”皇后的声音突然传来。
安陵容一惊,慌忙出列行礼:“回皇后娘娘,妾身…妾身近日在做些针线…”
“哦?”华妃突然插话,目光在陆祁腰间的香囊上一扫,“难怪陆妹妹今配着一香囊,原来是安答应的手艺,怎么单给人陆妹妹?本宫的呢?”
殿内气氛陡然微妙起来。安陵容背脊发凉,连忙应声道:“华妃娘娘的还在做…”,年世兰反而无所谓摆了摆手傲娇道,“罢了,既不是独一份,本宫也不要。”安陵容瞬间羞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时,陆祁轻抚腰间香囊,坦然道:
“安妹妹手巧,这香囊本宫甚是喜欢。”
一句话,既解了安陵容的围,又向所有人表明态度——这个小小答应,是她陆贵妃罩着的。
华妃无所谓品着茶,皇后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陆祁,又看了看安陵容,最终只是温和地说了句“姐妹和睦是好事”。
晨省结束,众嫔妃依次退出景仁宫。安陵容走在最后,心跳如擂鼓。她不敢主动上前与陆祁搭话,却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正当她踌躇时,走在前方的陆祁忽然回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陆祁冲她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香囊,然后转身离去。
那个笑容如春风拂面,安陵容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机械地迈步往外走,却在宫门口被灵芝拦下。
“安小主,”陆祁的大宫女恭敬行礼,“娘娘让奴婢传话,说您送的香囊她很喜欢,问您明日可有空去永和宫教她辨识香料?”
安陵容瞪大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回答。灵芝抿嘴一笑,补充道:“娘娘还说,那首诗…很好。”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在安陵容耳边。她双颊瞬间烧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半晌才挤出一句:“请…请回禀娘娘,妾身明日必当准时赴约…”
灵芝笑着离去,安陵容却仍站在原地,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陆祁看懂了她的诗!不仅看懂,还邀她明日再见!这是梦吗?若是梦,她宁愿永不醒来。
回延禧宫的路上,安陵容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经过御花园时,她忍不住折了一枝新开的桂花——明日,她要为陆祁调制一款新的香,比之前那个更好,更配得上那个人。
而此时的永和宫内,陆祁正对着铜镜轻抚腰间香囊,镜中人眼角眉梢的温柔,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轻声念着那句诗,忽然很期待明天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