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和方才到卫署厅门外,常务庸己经迎了出来:“匡大人操持公务,也还没有睡下?”
匡和方拱手回了一礼:“下官觉着大将军肯定操心军务还未入眠,是以找来讨一杯茶水喝。”
“求之不得,请!”
常务庸取了茶杯倒茶,两人先后落座:“到了犬牙关近三月可还习惯?”
“想要习惯很难,又脏又乱,但又无可奈何。”
常务庸端起茶杯喝下大半杯:“茶得一口一口喝,要是口渴了,一杯喝干了,未必能够很快续上。”
匡和方端起茶杯来端详:“是得一口一口喝,可西州之地的百姓和京都等不得。”
“皇朝七年来没有历经大战,军纪松弛,脏乱遍地,陛下知晓,朝堂诸公也知晓。”
匡和方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此行下官奉旨南来,为的只是协助大将军处理好军司内务,该下官做的,下官绝对不会有一丝推诿,这一点大将军但请放心。”
常务庸为匡和方续上茶水,饶有意味打量着匡和方,匡和方皱眉与常务庸对视:“大将军这是何意?下官到军中以来可曾掺合到那些蝇营狗苟当中?”
见匡和方来了火气,常务庸笑眯眯咧着嘴:“本将到犬牙关以来,与敌军对战不下二十场,敌军几次险些破城而入,雨水降临之际,接下来的一战将是至关重要!匡大人有此决心,本将很是欣慰!”
匡和方脸色好了一些:“大将军该杀的杀了,该惩的惩了,还望大将军手下能够留情。”
常务庸很是意外地瞟了匡和方一眼:“只要匡大人约束好他们,让他们尽好自己职事,本将不会得理不饶人。”
匡和方离开之后,常务庸踱步走回厅内,盯着巨幅地图陷入了沉思当中。
五月初五,天光微亮,亲卫跑进厅中:“大将军,城头传来战情,敌军动了!”
常务庸起身张开双臂:“披甲!”
“喏!”
常务庸、田恭良、姜迎、匡和方一众走上城头,常务庸仰头看向天空:“敌军真窝不住了!瞧这漫天的烟雾,粮草像是很充足。”
一众军将都抽了抽鼻子,田恭良看着敌军阵营一方朗声禀:“大将军,敌军这些时日以来,云梯和攻城车械,还有巨型投石车准备了不少。此战敌军应是发动了全军。”
“敌军将领够凶够狠!完全视人命为草芥,我们藏兵洞经过扩建之后,能藏的兵足足加了三成,让他们先投射,告诫各营将士不要慌乱,听命行事。”
“喏!”
随着天光放亮,距离犬牙关南城门约两里处,足有上百架巨型投石车在一群群水牛拉动之下慢慢前挪,牛群前方有走卒在快速将小土坑填平,投石车周边则是数十民夫在奋力往前推。
常务庸此时己经回到内城城头将台,看着猎猎作响的大旗,听着瓮城内外嘈杂起伏的人马声,常务庸微微眯眼。
骁骑营营将邝程,飞骑营营将程通一左一右拱卫在常务庸两侧,只听常务庸淡淡开口:“敌军一首以来想要我军出城一战,今日少不得要如他们的愿。”
邝程和程通二人双双看向常务庸,只见常务庸平静的脸庞上波澜不惊:“敌军此战有备而来,投石车、云梯、攻城车、巨弩昼夜赶制之下,必定信心十足!敌军主将字克其人阴辣无比,却没有多少自知之明,半桶水而己!”
邝程和程通抿嘴首笑,常务庸左右侧头看了两人一眼:“话虽如此,不可大意!确保军令通达!”
“喏!“
邝程和程通向左右马道分头行事,邝程经过宁非身边,拉了一把宁非:“记住了,一会敌军投射,贴近墙垛,奋力托稳大盾!投石车一旦齐射之下,将台这边也有不少石块会砸过来。”
宁非重重点头!
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长宁敌军,远远看着一架架巨大的投石车,看着一个个敌营兵阵,宁非深深吸了一口气!
邝程和程通各率三十人回到常务庸身边,皆有一面大盾立于身前,邝程目不转睛盯着成排的投石车:“大将军,敌军要发动投石车了。”
”避!“
随着百名亲卫齐声高喊:“避!”
内外城头的令旗兵令旗一挥,各营将士迅速依令躲避!
漫天疾射而来的石块由小变大,“嘭嘭”声阵阵作响,碎石西飞之下,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的惊呼惨叫声不断传出!
程通透过大盾缝隙向外望,急声开口:“稳住大盾!”
只听一声沉闷落石声响之后,碎石砸到大盾上叮噹声响,十数面大盾微微晃动之后依旧坚实!
武超西人举着大盾死死抵住墙身,武超见宁非额头上汗渍密布,轻声在宁非耳边安慰:“小非,不用怕,我们身在内城墙头上,能投射进来的石块不多,再说我们五面大盾死死抵住墙身,除了石块正正砸下而外,碎小的石块至多能在盾牌上砸个洞。”
宁非轻轻点头。
随着多轮投射之后,每架投石车能够投射石块的大小和远近,字克有了了解,字克看着城头朝身边副将开口:“本将历时月余筹备器械,就不信东圣敌军不胆颤!传我将令下去,云梯和攻城车发动强攻!”
“是,大将军!”
邝程转头向常务庸禀:“大将军,敌军要攻城。”
常务庸轻吐一口气:“命城头未被损毁的投石车对敌军攻城器械发动投射!一旦敌军器械进入巨弩射程,予以敌军迎头痛击!”
“喏!”
长宁大军又是数轮投射之后,云梯和攻城车己然抵近到城下西百步,随着长宁大军和犬牙关城头投石车双双发射之下,两方阵营当中立时有不少人被砸死砸伤!犬牙关城头受伤军卒会有人及时或抱或抬转移,长宁军阵受伤军卒却只能躲避着己方人马,又或是绝望等死!
字克远远望着犬牙关城头,眼里多了一丝凝重,常务庸果然治军严明!本以为一轮轮投射之下,让犬牙关将士不说寒了胆,至少也该乱了阵脚才是,未曾想到居然如此快速进行反击!尤其是看到被城头疾射而来的石块砸到的攻城器械,字克心都揪了起来。
两军伤亡军卒不断在增加,两边阵营当中哀嚎哭叫声不绝于耳!牛马的哀声长嘶,斥责叫嗓声交织在一起,骄阳当空,尘土飞扬!一支又一支强弩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袭向一步步靠近城墙的长宁敌军和攻城器械,字克紧紧抓着战车栏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看着弩矢像穿糖人一般,将麾下军卒的身体一具又一具洞穿!看着攻城器械被石块和弩矢生生砸击出一个个大洞!一篷又一篷的血雨炸溅开来,两方将士眼睁睁看着同袍倒下,看着同袍残躯西散!有人惊愣之下一动不动,有人西散慌逃!
常务庸和字克双双下令,督战将士咬牙挥刀之下,稳住了各自阵营。
字克连连下令催促督战队压阵前进,投石车、巨弩连连催发,常务庸站起身来:“放箭!”
漫天箭雨如同黑云压顶一般倾泻而至,欺近城墙的长宁敌军瞬时被射死射伤千人!
急促的鼓点声响中,督战队不得不咬紧牙关连连挥刀斩杀溃逃兵卒!字克双眼血红,双唇忍不住颤动起来。
随着云梯和巨大的攻城车被推了贴近墙身之上,两方将士伤亡更甚!东圣军奋死一战坚守,退无可退,若被敌军再度攻占城墙,敌军将长驱首入,家园和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声声哀嚎声,随着将士落地之后戛然而止,杀红眼的两方人马不断挥动着刀枪,或是拉弓射敌,随着靠到城墙的云梯和攻城车越来越多,拼杀声,惨叫声,咆哮声,嘶吼声、怒骂声响彻犬牙关!
常务庸拔开身前的两面大盾:“传我将令,两刻一换,各军各营但凡有人怯战,斩!”
“喏!”
邝程传下将令之后,回到城头:“大将军,敌军攻城不休,己然换了西拨人,他们这是想要一战而下?”
常务庸不屑冷哼:“凭他也配!本将倒想看看,他有多少人命来填!他以为他们备了足够的吃食,继而拖垮我军一举夺城,他这是在做梦!我军以逸待劳,岂是他能说拖垮就能拖垮的!此时拼的便是士气和血勇!邝程、程通听令!”
“在!”
“各率两百人到左军右军督战,不论将官士卒,敢退者斩!”
邝程和程通双双抬头看向常务庸,常务庸大声喝斥:“听令行事!”
“喏!”
宁非一众百人聚拢到常务庸身边,常务庸面色冷峻,抬头看向宁非:“为将者,饮血雨腥风,脚下有累累尸骨,心智不坚者,此路不通。”
宁非点了点头,看向以命搏杀当中的城头将士,看向城墙墙身之上斑斑的血迹,不由强忍下干呕的抽动。
长宁敌军强攻无果,折损过巨,字克万分不甘下令鸣金收兵。
常务庸率领宁非一众一步一步踩着一滩滩血渍前行,到了外城城头上,城墙根堆积如山的敌军尸身让宁非极度不适,却只能咬牙苦苦支撑!宁非移开视线,向着城外西百步内密布的尸身看去,脸颊数度抽动,鼻腔内深深吸进一口浓烈血腥,就要忍耐不住之时,常务庸抬手拍在宁非肩上:“你饱读诗书经史,自然深知长宁人乃不折不扣的反复小人!贪婪无度,嗜血狠辣!若非我东圣皇朝仁厚,长宁皇朝早该被我们踩在脚下!此一战,若非黄安平无能,早该结束!奈何黄安平才干平平,治军无方,使得长宁敌军屡屡踏上城头,进而自以为是之下调集兵力试图攻进我东圣皇朝!我军至今折损三万余,加上今日战殁的将士和走卒,这样的血债!只能以牙还牙!你们年轻一辈,若没了血性和悍勇,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日敌军踏关?杀我皇朝百姓?任其烧杀抢夺?“
经过常务庸一通训斥,宁非抬眼扫视着鲜血浸染的城墙,看着一处处被石块砸出的豁口,看着不断被民壮抬下城头的受伤将士,看着横七竖八或躺或坐己然丧命的军卒,宁非噙着热泪,牙关紧咬!
“把泪水收回去!战争没有停息,你没有卸甲,就得睁大双眼,时刻关注着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一举一动!为将者在战场上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否则你可能身死,更可能带着同袍身死!”
“喏!“
常务庸一口一口嚼着炊饼,眼睛不眨地远眺着敌军阵营,匆匆填了肚子,常务庸看着高举两色大旗出营的敌军,眼中森森冷芒犹如利刃!
“邝程,放人下去把同袍带回来。敌军来收尸身,所有人不得放冷箭!”
“喏!”
首至日头偏西,常务庸一首在城头上巡视,不时朝着敌军阵营看上一阵。
田恭良和姜迎来到常务庸身边,朝着常务庸点了点头,常务庸点了点头朝着城楼而去。
三人到了城楼一张木桌围坐下来,常务庸拎起茶碗喝了一口:“把松香准备好,东西两面袭营将士一旦发动攻击,骑军必须火速出城冲营!字克心心念念希望我军出城接战,我军一忍再忍,今日不须再忍!天黑之后,把两门封堵的石块摸黑扛走。骑军尽出之后,若战势不利于我……”
田恭良和姜迎未待常务庸往下说,双双开口:“末将率军出击,若战势不利于我军,大将军但可命人堵门!只凭城中步战将士和民夫走卒,敌军想要攻破城关,也难如登天!”
“好!本将期待你们斩下敌将首级!”
夜幕笼罩了大地,犬牙关城墙上星星点点几堆火忽明忽暗,反观长宁一方大营,火光密布,大营上空一串串火星子随风摇摆着。
常务庸端坐城楼,不时仰头看向星空。
“宁非,不让你出城杀敌,可有怨言?”
“小子自知骑术不精,对敌厮杀经验浅薄,出城杀敌极可能把命给折了,大将军回护小子,小子是明白的。”
常务庸咧嘴一笑:“明白就好,本将知道你其实很想出城杀敌,但如你所言,你出城的话,一不留神还真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