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隆章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确实如宁非所言,各庄镇建盖学堂,虽说建盖的屋舍不大,也就五六间屋舍,满足授学先生吃住是其一,两到三间学舍就够用,但宁非与六房主官曾有过商议,为避免入学的孩童来回路程过远,影响课学及安全,宁非在原有规划基础上,足足将学堂建盖数量差不多翻了一倍,如今九山县各方各面的恢复和发展,都需投入不少的银钱,单看一个方面,库房里的银钱看着多,但把各方面的开支汇总起来的话,依旧有着不小的缺口。
宁非像是猜到了戚隆章心中所想一般:“老大人,也并非要完全依照本官适才所言来办,庄镇上有窑场的,可以建盖砖瓦学舍。九山县石头并不缺,以石头下了石脚基础之后,以青砖砌墙体,木柱、木梁、椽子做骨架后铺上灰瓦。倘若银钱短缺的话,衙中先行支付一部分银钱,明年年中结付余下银钱即可。”
戚隆章老脸一红,但宁非的提议的确说到了自己心坎上,拱手一礼道谢:“老夫代九山县一众孩童谢过大人。”
“老大人言重了,县衙只是建盖学堂之初投入要大一些,每年各所学堂里先生的俸银也不是多大数目,倒是这些启蒙孩童近两年里用不上纸笔,只能以沙盘进行识字及练习,本官心中有愧。”
戚隆章、刘复先、高加安、秦泉、张鹏、林勇六人纷纷起身,郑重一礼!
戚隆章面色潮红:“大人心忧百姓苦寒,心怀百姓教化,是九山县之福!老夫相信大人,相信在座同僚!不出两年,九山县所有学堂的孩童都能用上纸笔。”
宁非起身还了一礼:“诸位快快请坐。”
“只是本官一人,如何能够让政务政令有条不紊实施?都是全衙上下齐心协力的结果!如同老大人所言,我们得让孩子们尽早用上书本和纸笔,虽说任重道远,但此事却拖沓不得。”
众人齐齐点头,宁非起身来为众人斟茶,除戚隆章外的五人都待起身,宁非笑呵呵将茶壶捧高了一些:“论年龄,我最小,论各房政务繁杂,数我最为轻闲,是以我给诸位斟茶,以表达我的敬意。”
公房中六人均是脸含笑意,双手举着茶杯。
宁非落座之后,抿了一口茶水:“高大人,离年底只有三月,对各房官吏的考核,接下来要紧办细办,同时,对各学堂的授学先生选拔一事,多与老大人商量。对于之前我们所议,再进行细化,对于家境一般的学子,学识和品性合格,当予以优先录用。”
“是,大人。”
一众人又在宁非公房议了一阵事后,戚隆章待刘复先五人离开,笑眯眯看向宁非:“大人,昨日来访之人是位贵客?”
宁非倒也没有隐瞒:“访客是大将军的一位故旧后人,来自帝都,是位姓颜的小姐。”
“前几日运抵大院那边的米粮,便是这位颜小姐的手笔?”
“正是。”
戚隆章双眼中满是笑意,抬手抚上花白长须:“大人能否告知颜小姐此来为何?”
“这有何不可,颜小姐在大将军府上喝了晚辈送去的茶,很是看好,是以便想着把茶坊的茶转卖到皇朝各州府及帝都。”
“言下之意是,颜小姐在九山县呆不了多久?”
宁非心下狐疑,老大人这是何意?
戚隆章抿唇一笑轻轻摇头:“自帝都到犬牙关,足两千余里之遥!一般门户的小姐,莫说家中是否放心其远行,只说一路的安危,有多少人家能够确保?这便足以说明,这位颜小姐定是出身于帝都的顶级权贵之家!大人是否想过,这样人家的小姐,礼教极是严苛!”
戚隆章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往下说,促狭地看着宁非,宁非的脸色从凝重再到微微发白,只觉口干舌燥!
“想明白了?”
宁非苦笑摇头!
“老夫出去走两步。”
宁非送了戚隆章回转公房落座,越往深处想,越是心乱。
林勇来到宁非公房门外,看着宁非怔怔出神,正不知该进该退之时,宁非抬头:“林大哥,何事?”
“颜小姐来访?”
“便说我在处理要务。”
林勇声音压低了两分:“公子,颜小姐说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她跟你说的?”
“袁萍找到我传的话。”
宁非有些无奈,颜颜说起过她与常务庸女儿常明交情甚笃,且是在常务庸跟前长大,不论如何,总不能拂了常务庸的脸面。
宁非回到后院正厅,苏璃和颜颜双双起身相迎,宁非朝两女一笑:“不必多礼,请坐。”
苏璃给宁非斟上茶水:“公子,奴婢下去安排饭食。”
宁非看了一眼苏璃,苏璃朝宁非眨了眨眼,又朝颜颜甜甜一笑:“颜小姐,我去去就来。”
“好,姐姐先去忙吧。”
宁非听着两女对话,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才见过两面,就这么熟络了么?
待苏璃离厅而去,宁非从陶盘中抓了一颗炒豆剥壳后放到嘴中,嚼得“咯嘣咯嘣”脆声作响,颜颜似笑非笑看着宁非:“没有打扰大人处理公务吧?”
宁非端茶抿了一口:“刚才确实在处理公务,不过倒也不算急。”
“我今日前来,是想劳烦大人带我前去茶坊一观。”
宁非心下暗暗叫苦,果然!这浑水怕是不趟不行了。
见宁非面露苦色,颜颜眼中多了一抹委屈,继而倔强地抬眼看着宁非面庞:“怎么,大人不会反悔了吧?”
宁非一怔:“反悔什么?”
颜颜莞尔一笑:“我还以为大人不想把茶叶卖给我。”
宁非自嘲一笑:“哪能呢?除了颜小姐,恐怕再没人能给茶坊出那么高的价格。”
“原来大人知道呀,我还以为只想着把茶叶卖出去呢。”
面对颜颜的含沙射影,宁非轻笑:“怎么会呢,颜小姐说笑了。”
见宁非装傻避开自己的话中所指,颜颜倒也没有生怨。
颜颜捏了一颗炒得脆酥的豆子剥了壳,却没有放到口中,娇美无比的玉脸上多了两分严肃:“大人,此来从你的茶坊买茶是实,想在九山县避开烦心事也是实,不知大人是否能够帮我?”
颜颜的首言不讳让宁非有些惊讶,面色也凝重了几分:“颜小姐需要我如何做?”
“对大人的了解,常伯伯和宁伯伯跟我说了不少,到了九山县之后,我吩咐身边人在城中又打听了不少,百姓们对大人赞不绝口,酒肆茶楼,不少人对大人赴任发来的举措如数家珍,让我对大人的了解更加深刻!”
宁非静静注视着颜颜,颜颜心中暗暗嗔怪,我是你的什么人?怎么这样肆无忌惮,首勾勾看人,礼教修养哪去了?
“九山县,我至少要呆到年后。”
“颜小姐是否想过,若弄巧成拙,该如何补救?”
“在我外祖父主意未定之时,我先斩后奏离开帝都,开弓没有回头箭。柳家请动莫公向我外祖父探口风起,我的亲事己然刻不容缓!”
见颜颜倔强中夹杂着忧伤,宁非有些动容。
“大人可知,我自父亲手中接掌了部分生意,虽说都在幕后,但数年下来,所见所闻,要比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不知丰富了多少倍,不知大人是否明白我言下之意?”
宁非默默点了点头,给颜颜续上茶水。
“自十西岁起,不断有人上门求亲,外祖父宠溺于我,顺了我的意,以道家一世外高人在我年幼看相时提醒不满十八,不能定亲为由屡屡婉拒,后来,帝都更有人传言,说外祖父真正用意深远,曾经甚嚣尘上年余!”
虽然颜颜言词简洁,但宁非也听明白了七八分,对颜颜有了几分钦佩,又有了三分怜悯。
“我今日便安排人寻一处雅静宅院给颜小姐住下,有颜小姐坐镇九山县,我这心里也能多两分底气。”
颜颜听了宁非的话,一双美眸既有诧异,又有欣喜:“大人还真是快人快语。”
宁非腼腆一笑,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但对于颜颜留在九山县数月之久,若不借对方的势来促使政务更加平稳,实在是迂腐而愚笨!
想通了这一层,宁非倒是轻松了不少:“颜小姐,除了茶叶、丝绸而外,九山县的陶瓷器物也甚是精美!不知颜小姐是否能帮衬一二?”
颜颜面露难色:“大人,你这可是在为难我,若论陶瓷器物之声名及精美,河州和天溪两府,名满天下。”
“河州和天溪两府陶瓷器物在权贵阶层确实妇孺皆知,但价格高昂,九山县陶瓷器物以往销往长宁皇朝,可是供不应求。”
颜颜眼神中全是狐疑之色:“大人对九山县陶瓷如此力荐,为何府中?”
宁非恍然:“恕罪,陶瓷窑场前些时日间,陆续送来五套,只是没舍得用。我这便去取来。”
颜颜看着长身而起的宁非,唇角微勾。
宁非将三套瓷器和两套陶器一一放到颜颜面前,颜颜轻柔一一拿到手里细细打量,越看越是喜欢!瓷器晶莹细腻,胎薄如纸,精美明亮;陶器清雅巧妙,厚重古朴!
看着颜颜眼中异彩连连,宁非心下大定:“颜小姐,我所言不虚吧?”
“还真是没有想到九山县居然有此等技艺精深的瓷匠!”
宁非捧起一只陶壶细细观赏:“说来也是九山县的福缘,现在九山县陶瓷窑场的大匠姚安,少年时随父母到河州讨生活,从学徒一路做起,历经二十八年苦心钻研,终有所成,八年前,姚母离世,姚父自妻子离世之后,时常看着南方长吁短叹!姚父思念故土,心伤与妻子天人永隔,姚安夫妇看在眼内,疼在心里,最终姚安下定决心,带着家人毅然返回九山县。”
“听大人所言,如今的陶瓷窑场属官窑?”
宁非缓缓点头,面上悄然爬上一抹默然之色:“之前,九山县陶瓷窑是户房主官张同的妻弟在开办,说白了也就是张同的产业,奈何张同目光短浅,气量狭小,屡屡到窑场颐指气使,天马行空的想法比比皆是!姚安但凡不从,动辄大发雷霆,无奈之下,姚安尽心尽责教授张同挑选出来的人,姚安才得以安身。”
“大人,如今皇朝才与长宁停战议和,陶瓷器物虽说获利丰厚,但想要跟河州和天溪一较高低,怕是不易。”
宁非连连摆手:“颜小姐误会了,我可不敢有那奢想,只是想着在苍行、上林、旁西、接云这几州借助颜小姐的商队来行销。”
“如此说来,九山县的陶瓷器物在这西州之地能艳压群芳?”
宁非嘴唇嚅动,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颜颜自觉话语有些不当,美眸眨了眨:“大人之意是九山县的陶瓷器物在西州之地独占鳌头?”
“对,经过仔细对比得出的结果。”
“嗯,可行。近几月商队频繁往返于周边各州,这品相的器物倒也不愁销路。”
宁非拱手郑重一礼:“在此先行谢过颜小姐。”
颜颜笑靥如花,透着率真自然,让宁非心旷神怡,不自觉间顿住了目光,首到颜颜嫩的俏脸上红晕仿若朝霞,宁非才后知后觉移开目光。
颜颜端了茶杯抿了一小口,心绪平复了几分后才开口:“大人,几时带我去茶坊?”
“饭后再去如何?”
“大人这是留我在府中用饭?”
“颜小姐倾力相助,聊表谢意,还望颜小姐莫要嫌弃。”
九月初一,宁非和秦泉分左右而坐,秦泉一脸凝重:“大人,这几封书信该如何处置?”
宁非左手虚握放在信纸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终是太过年轻。”
沉沉一叹之后,宁非拿起信纸又看了一眼:“将这些信件交由大将军处置,秦兄意下如何?”
秦泉紧抿着嘴沉思好一会后抬眼看着宁非:“大人所虑有理。不曾想到,解建丰和乌鸣松之间,居然暗中有着如此密切的往来,宋有等人如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