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城,东圣皇朝帝都所在。
皇宫承恩殿,永康帝端坐御案之后,打量着偏殿中的一干重臣,龙目微微眯着,不怒自威!
林公修朝着永康帝拱手一礼:“陛下,十八殿下年幼,被劫持之后,在长宁敌探裹挟之下辗转近三千里,亏了本源,理当好生调养固本,老臣认为九殿下提请应予恩准。”
林公修话毕,永康帝微微颔首,继而将目光投向另外的一众老臣。
莫云山垂眉沉思己然好一会,见永康帝向自己看来,莫云山拱手一礼:“陛下,老臣认为九殿下和十八殿下乃天家贵胄,万金之躯!在南境调养一些时日是必然,但密枝山如今就是一个不毛之地,衣食住行粗陋,实在有损天家威仪。”
林公修、黄义章双双凝眉,另外一干重臣心思各异,都在权衡是否要进言,是否能够进言。
“莫大人所言,老夫不甚认同。”
莫云山看向黄义章:“哦,老夫话还没有说完,既然黄大人有话要说,那老夫等黄大人说完了再说。”
黄义章眉头一挑,朝永康帝一礼:“陛下,老臣细细看了九殿下之奏请,对于南境边巡卫及一应家眷日以继夜开山筑城,为筑牢石岭沟、密枝山、槽盆山到西平山这近一百五十里的边境防线不辞劳苦,其毅力决心,撼山易河!九殿下和十八殿下身为天家子嗣,代陛下与密枝山五万余忠勇军民同尝清贫艰辛,有何不可?于两位殿下而言,识民生多艰,尝民间疾苦,心念皇朝子民不易,于国于民,是幸事!”
永康帝目光灼灼看着黄义章好一会,再度微微颔首。
黄义章未等莫云山开口,语气柔和:“这本是陛下家事,当请陛下独断,还请陛下宽恕老臣僭越之罪。”
永康帝双手抚于御案上:“无妨,黄爱卿所言有理,朕之子嗣自幼锦衣玉食,尽享繁荣富贵,知民事多艰,确是幸事。”
至此,除了三位首辅而外,没有发表看法的各部重臣,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十八皇子被劫持,关联之人虽然被尽抹除了十之八九,若真要追究到底,未必不能,只不过因牵连过巨过深之下,永康帝才谕示各部停手,如今九公主和十八皇子能够安然无恙,于永康帝和朝中各部重臣而言,己是最好的结果!
永康帝话锋一转:“长宁那边数次催促两国划界一事,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陛下,两国划界一事,三年五载未必能够完成,如今长宁敌将俘虏悉数还在我方手中,长宁皇朝签定赔偿之钱粮还有近半之数未履行,这般要求实属无理取闹,老臣认为各说各话,继续周旋便是。长宁赔付一笔钱粮,便将两方百姓久居长治之地进行划界,他长宁狼子野心,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稀松平常!若让他轻松如愿,只会助长其气焰!”
永康帝默然不语,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
黄义章垂眉,对于林公修所言,黄义章很是认同!虽说北面的振光皇朝屡屡犯边袭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但南境战果得来实属不易,哪怕松开一丝缝隙,如何告慰战殁的军民?如何面对因战而苦苦煎熬一年半的千万南境百姓?
“秦爱卿,北地这一季的粮赋是否足以支撑边军调用?”
“禀陛下,能勉强维持。”
永康帝牙关轻轻咬到一起,自鼻间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那诸位爱卿都说说,振光皇朝屡屡袭扰我北地边城子民,是还以迎头痛击,还是严守紧缩?”
见永康帝向自己示意,镇北大将军秦明山自知躲不过去,行过一礼开口:“陛下,一旦扩大战事,振光皇朝知道我们没有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撑,这或许才是他们肆无忌惮的底气所在。还有便是长宁皇朝和振光皇朝暗通款曲,互通有无之下,才有今日长宁皇朝对于赔付钱粮拖拖拉拉,振光皇朝比之往年更加猖獗的原因所在。”
随着秦明山把自己对局势的看法一一说出,偏殿中君臣一众连连点头。
秦明山抚了一把颌下花白长须:“陛下,最让人恶心的是西荣皇朝此时想要横插一腿进来搅局!”
永康帝抚在御案上的左手不自觉间握紧!眼里的森冷杀意浓郁得像似一座冰山!
秦明山的声音复又回荡在偏殿之间:“西荣打着两国和睦的幌子,意欲求娶我东圣皇朝公主,说白了!西荣就是在恶心我东圣皇朝!”
永康帝抬眼看着秦明山,眼里的暖意一闪即逝,朕的镇北大将军,最合朕心意!若是虎威大将军常务庸在朝,朕的这两员虎将就足以将朝堂上自己不喜的声音都给压下去!
“依爱卿之见当如何?”
秦明山站起身来:“陛下,有常务庸镇守南境,长宁皇朝想要暗中伸挠爪子,常务庸铁定能让长宁皇朝骨折筋断!佟江和齐磊镇守北线,虽一时会被振光皇朝搅扰得不得安宁,但坚守一年半载并非难事,我东圣皇朝二十九州,地大物博!西北十州之地虽说需要长治久安来恢复民生,但却不能忍气吞声来委屈求全!再不济,自东南调粮,一举将振光皇朝伸出的爪子给他剁了!”
秦明山杀意满面!说完一番话后,紧咬牙关环视偏殿中的一众同僚:“北面西州半境,曾落入振光皇朝手中六年之久!那六年中,一百五十多万青壮被强行押往振光皇朝采矿筑城,待我们夺回失地,回到故土的青壮十不存一!三十余万妇人生生被猪狗不如的振光边军凌辱殆尽!这笔血海深仇,我东圣皇朝任何一人都不能忘!”
秦明山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扎得偏殿中所有人的心如同被撕裂!永康帝身躯微微发颤,抚在御案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
永康帝双唇轻启一条缝,长长吸进一口气缓缓吐出:“诸位爱卿都说说。”
刑部尚书待秦明山落座之后,朝永康帝一礼:“陛下,丰谷和环湖两州素来盛产谷米,尽数调往北线边军,要打,就得让边军有底气,能吃饱!至于军饷钱银,既然要战,各州都紧缩一些度支,紧着边军用!”
“若西荣插一只脚进来,长宁决意撕毁和谈协议之下,当如何?”
吏部尚书施非印的话,如同当头浇下的一盆凉水,让殿中众人既感浑身不适,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施非印所言,一旦北线与振光皇朝拉开战端,长宁和西荣绝计不会坐失良机!
“那也得打!长宁、西荣和振光都是一丘之貉!他们绝然不会坐看我们东圣皇朝繁荣壮大,历来便是无解之局,我们一再的委屈求全,也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长宁想把水搅混,我们便如他的愿!南境如今西万余边军驻防,又有陛下提领的南境边巡卫,全线铺开对南境展开巡防,但凡长宁敢伸出爪牙,剁了他!”
“西荣呢?”
礼部尚书韩杰方眉头紧皱着发问。
秦明山霍地起身:“陛下,若西荣想要打上一场,老臣愿往!”
韩杰方眉头皱得更深两分:“秦将军,一旦三线开打,我东圣皇朝能不能打得过是其一,钱银米粮才是重中之重!几十万大军转动之下,搬夫走卒至少得发动上百万人,米粮银钱消耗如流水,打胜了还好,一旦出了偏差,我东圣皇朝积十年之功积累下来的稳定繁荣,将支离破碎!秦将军有勇有谋,难道不知此间厉害?”
秦明山颓然站在原地,转眼看着永康帝,永康帝沉沉自鼻间喷出一道气息:“若与西荣和亲,是否能够稳住西荣?”
韩杰方轻轻扯了扯秦明山袍袖,秦明山向永康帝拱手一礼落座,便听身旁的韩杰方话音响起:“陛下,怕是稳不住。”
殿中众人无不错愕!韩杰方这是唱的哪一出?
“爱卿不妨细细道来。”
“陛下,老臣历来认为,以公主和亲,锦上添花还可,想以公主和亲扭转两国对立之势实是奢望,西荣东扩之心由来己久,更非公主和亲能够阻断得了。若让公主前往西荣和亲,西荣与我东圣边境可以做到秋毫不犯,可若西荣以粮产欠收为由,大肆向我东圣借粮,借还是不借?要是西荣张开的是血盆大口,是用肉食把血盆大口塞满,还是伸手把这血盆大口合上一丝?”
殿中君臣,谁人不明白这个道理?韩杰方所言,哪怕送了公主去和亲,也必然会发生!血盆大口终究是要吃肉的!
“如此说来,众爱卿皆主战?”
秦良面色发苦!主战是肯定的,但若真要三线开打,这银钱米粮筹划诸务,自己这身板能不能挺得住?
果然,永康帝双眼当中期许渐浓,秦良心下一横:“陛下,老臣附议。”
永康帝看着秦良皱成一团的愁苦模样,不由唇角一勾,要不是此时不宜发笑,永康帝真想畅快捧腹!
便在这时,内侍踩着小碎步在殿门外站定:“禀陛下,端王、瑞王、颖王、慧王、睿王觐见。”
“传!”
一干重臣齐齐起身恭立,五个皇子皆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个个博学多才,彬彬有礼!
五个皇子齐齐向永康帝见礼:“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
一干重臣齐齐向五个皇子施过一礼之后,五个皇子恭恭敬敬还了一礼。
“都坐吧。适才论及西荣求亲一事,你们也说说看法。”
大皇子端王当仁不让:“父皇,儿臣认为可行。”
一众老臣和永康帝都看向端王,只听端王朗朗出声:“父皇,儿臣昨日与西荣使臣会面之时,旁敲侧击之下得知西荣锦耀皇帝虽己登临帝位五年之久,但皇权并不稳固,若我东圣与之和亲,锦耀帝有我东圣臂助之下,稳固皇权可待,趁西荣国内派系酣斗之机,我东圣可集中兵力钱粮狠狠痛击振光!”
永康帝未置可否,淡淡开口:“可还有其他意见?”
二皇子瑞王斟酌再三才开口:“父皇,儿臣认为和亲一事不可行。”
永康帝挑了挑眉:“你且说来。”
“父皇,骨肉分离之痛,莫说父皇,便说儿臣作为兄长,也难以忍受!更何况就算与西荣和亲之下,倘若西荣向我东圣借兵当如何?倘若西荣向我东圣借钱借粮又当如何?若是我东圣派了公主和亲,既要承受割裂之痛,又要出兵出钱出粮,养肥了西荣之后,西荣必呲獠牙!届时,当如何?”
永康帝方正的脸上古井无波,一干重臣则是垂眉静思状。
“明成和明思适才所言都有道理,你们呢?”
西皇子颖王瞟了一眼大皇兄和二皇兄才开口:“父皇,儿臣认同二皇兄所言。”
“噢,明行也不同意和亲?”
颖王点头:“回父皇,儿臣与二皇兄感同身受。”
五皇子慧王和八皇子睿王微垂着头,心里计较开来,父皇到底是打算和亲,还是拒绝?适才父皇对西皇兄说的话,到底有没有怪责之意?
见永康帝目光落在自己二人身上,慧王看了一眼八弟,硬着头皮开了口:“父皇,儿臣也不同意和亲,若能凭借和亲,真能换来两国和平相处,为什么不是西荣派出公主来我东圣和亲?”
永康帝唇角上扬:“明仪所言有理,明言是何看法?”
八皇子睿王手心沁汗,轻轻在膝上抹了抹:“父皇,儿臣认为当细细盘算之后再作定夺,所谓谋定而后动,方能做到进退有度,一旦与振光皇朝摆开阵势开打,兵力需要几何?银钱米粮如何调度,北境周边数州能调动米粮几何?能支撑多久?这都需要仔细盘算。”
“嗯,你接着往下说。”
睿王提振了几分信心:“父皇,哪怕经过细细盘算之后,也还要考虑到长宁皇朝一旦撕毁和约,不再赔付银钱米粮是其一,悍然再度开启战端,必将把南境西州拖入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