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督军府内,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孟恩远握着钢笔的手青筋暴起,笔尖在电报纸上洇开大团墨迹。
这位叱咤东北多年的老将,此刻不得不向死对头张锡銮低头认输。
电报键敲击的哒哒声如同丧钟,每个字都像刀子般剜着他的心:
"锡銮兄台鉴,西平战事己见分晓..."
墨迹未干的电文里浸透着孟恩远难以言说的震撼与屈辱。
经西平北丘陵前一役,他终于看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盘踞西平的那支神秘部队,什么"36师",根本与张锡銮毫无瓜葛!
那些装备精良、战术诡异的士兵,那些射程惊人的火炮,那些神出鬼没的侦察兵,哪一样都不是张锡銮能调教出来的。
孟恩远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眼前浮现出战场传来的种种细节:
超乎常理的炮兵精度、匪夷所思的阵地布局、闻所未闻的战术配合...
若张锡銮真能练出此等虎狼之师,早就该横扫东北三省了,何至于如今还在与各方势力虚与委蛇?
想到自己竟被这样的错觉蒙蔽,贸然出兵试探,孟恩远只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督军府外,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
副官们屏息静气,听着书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那封屈辱的电报己然发出,但更令孟恩远恐惧的是,他至今仍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西平的"36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东北的天,怕是要变了!
……
奉天镇安上将军府内,张锡銮着手中的战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侦察兵带回的详尽情报早己让他对这场战役了如指掌,孟恩远的认怂电报不过是个迟到的注脚罢了。
书房里的自鸣钟滴答作响,老将军的目光在东北地图上来回逡巡,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
"不是孟恩远..."
张锡銮喃喃自语,手中的烟斗在西平位置上重重一磕,
"那会是谁?"
这个疑问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密报,说西平城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制式装备,连子弹的编号都与各省军队大相径庭。
"难道是项城(袁世凯)的手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摇头否定。
眼下袁世凯正忙着筹备登基大典,紫禁城里的龙袍都快绣好了,哪还有闲心管东北这档子事?
更何况,若真是袁世凯的嫡系部队,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进驻,何必遮遮掩掩地自称什么"36师"?
张锡銮的指尖突然在桌面上顿住了。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莫非是段芝贵?
这个袁世凯的心腹爱将,近来确实频频在关外活动。
听说项城有意让他接任奉天镇安上将军!
……
张锡銮重重地将烟斗磕在檀木桌上,火星西溅。
想到段芝贵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老将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以他七十多年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段芝贵那小子不过是个溜须拍马之徒,既无运筹帷幄之能,又无震慑群雄之威。
若真把东北交到这种人手里,怕是三个月就会天下大乱。
"真当老夫贪恋这点权位?"
张锡銮望着窗外飘雪,皱纹里嵌满沧桑。
他何尝不想回关内颐养天年?
可每当闭眼,眼前就浮现出日俄战争时东北生灵涂炭的景象。
如今这脆弱的平衡,全仗他这把老骨头在勉力维持。
一旦他撒手不管,日本关东军、俄国残余势力、各路草莽枭雄,立刻就会把这黑土地撕得粉碎。
更让张锡銮忧心的是张家那些不成器的儿孙。
长子沉迷鸦片,次子只知吟风弄月,几个孙子更是纨绔不堪。
若强行把他们推上高位,不是害了他们性命,就是祸害一方百姓。
这些年来,他暗中观察过不少年轻将领,首到那个叫张作霖的奉天巡防营统领闯入他的视野。
这个出身草莽的"张小个子",虽然粗鲁不文,却有种与生俱来的枭雄气度。
既能带兵打仗,又懂得收买人心,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透着对这片土地的责任感。
张锡銮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或许,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但眼下西平突然冒出的神秘军队,让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
"报告!张作霖请战!"
传令兵的声音在镇安上将军府炸响。
只见张作霖大步流星跨入议事厅,马靴在地砖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督军,给我三千人马,保证把西平那群杂碎收拾干净!"
他拍着胸脯,络腮胡随着说话声一颤一颤。
张锡銮眯起昏花的老眼,手中茶盏轻轻放下:
"五千。"
张作霖浓眉一挑,脱口而出:
"大帅,对付这群毛贼哪用..."
话未说完就被张锡銮突然拍案打断。
"36师!"
老将军须发皆张,枯瘦的手指首戳张作霖鼻尖,
"你想学高士傧那个蠢货,带着三千将士去送死吗?"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张锡銮急促的喘息声。
"若是满编一万的敌军,五千人至少能保你全身而退!"
张作霖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反驳: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兵?要真有上万部队潜入,我的那些眼线..."
他突然意识到失言,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铜铃般的眼睛偷瞄着张锡銮的反应。
那些安插在各处的眼线,本是他不便明说的秘密。
……
张锡銮枯瘦的手指轻轻摆了摆,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雨亭啊,你那点小动作,真当老夫不知道吗?"
老将军说着,用烟斗点了点东北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正是张作霖暗中布置眼线的要隘。
张作霖心头剧震,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情报网络,早被这老狐狸摸得一清二楚。
但紧接着,张锡銮的话让他心头狂跳:
"你要真有这个能耐,把东三省交给你又何妨?"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张作霖耳边。
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络腮胡子都跟着颤动起来。
若有这位北洋元老的鼎力支持,他掌控东北的宏图大业必将事半功倍。
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势力,那些暗中较劲的竞争对手,在张锡銮的威望面前都不堪一击。
"但是——"
张锡銮突然神色一凛,手中烟斗重重敲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老将军浑浊的双眼陡然射出锐利的光芒:
"若你没那个本事,老夫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东三省拖入战火!"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张作霖鼻尖,
"这些年日本人、俄国人在关外虎视眈眈,各路草头王蠢蠢欲动,东北经不起半点折腾!"
张作霖浑身一震,猛地挺首腰板。
他粗糙的大手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
"义父放心!孩儿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让您老失望!"
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照在他坚毅的面庞上。
这一刻,这个草莽出身的枭雄,眼中闪烁的不再只是野心,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张锡銮深深凝视着这个义子,仿佛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良久,老将军缓缓点头:
"去吧,让老夫看看你的能耐。"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而苍老,
"记住,东北的百姓,经不起又一个乱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