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居里。
纪老夫人回忆着从前儿媳妇的话，缓缓道来，
“你娘曾经说过，为什么做糕点铺子，不做酒坊，不做食楼。主要就是不想和那些达官贵族打太多交道。咱们纪家，情况特殊。太过张扬，不是好事。若能争些财富，护你们长大，保一世平安，便足矣。”
“可是，如今……”
纪欢颜粉唇轻启。
纪老夫人抬了抬手，怅然道：“是啊。你娘还是心地太善良了。她会生意，懂盘算，又懂医，唯独，没有看透人心！没有看透人心啊！”
纪欢颜轻轻垂下了头。
有谁能一下子看透呢？
“有谁能看透呢？当年，我也以为，你祖父、你父亲的死都是意外，可是，若不是你二妹妹不听话，私赴塞外……我们至今还都蒙在鼓里呢！”
提到自己的二孙女，纪老夫人重重地将手拍在桌角之上。她那可怜的小孙女，孤魂丧在塞外，如今纪府却不能有任何的表现。
毕竟，于外人而言，二小姐只是私自出府，不曾回府而己！
“老夫人……”
曹妈妈在一旁心疼地红了眼。
纪欢颜微微一颤，思绪回到了初到塞外的时间。
那时候，兄长的病情延误，被卸去的功力，这些，都超出正常伤兵的情况。一般来说，若有伤兵，即便病情延误，可功夫还在。而兄长的遭遇，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后来，她费尽千辛万苦，将兄长换了出去，这才细细打听。
原来，在营中，有不少人，似乎总是刻意不与她配合。一起迎敌时，刻意留她断后，却不来救援；暴雪连绵时，指派她夜夜巡查，不得有误；平日操练时，更是频频当做人肉墩子，挨了不少肉拳！
后来，由于她几番“死”而复返，想到从前在茹婉姐姐那里曾真心拜佛求护的情景，看到当地人多信天神，时时会有百姓虔诚祭拜，她这才想到了天神庇佑的说辞，如此真真假假，那些人才消停了些。
自此，她才空出手来，将这些怪异书信给祖母和大姐姐，让他们细细查探。
如此想来，当日，大姐姐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有了落水的意外吗？
纪老夫人长叹一声，悲恸道：
“如今，都知我们纪家落魄，所以，多数人都躲着我们，就连，你父亲旧时的属下陈卓义，都约束不好自己的夫人，时时上门来给我难堪！”
说到此处，纪老夫人的声音不免颤抖，“可是，数十年前，谁不羡慕我们纪家满府荣耀？你祖父满身军功，漠国那些贼子，哪个人听了他的名号，不闻风丧胆？你父亲骁勇善战，比之你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先皇后曾是你的嫡亲姑奶奶，她还在世时，府前的门槛不知踢断了多少！每个人都想来沾一点我们纪府的风光！”
“可是，他们都只知我们外在风光，却不知我们纪家的男儿耗了多少心血！你祖父满身是伤，一到雪季，满身疼痛难忍；你父亲更是在新婚第二日，便远赴塞外！谁知，那一别，便再也没有回来！”
“祖母……”
纪欢颜轻轻开口，柔声唤道。
“我没事。我没事。”纪老夫人抬起形同枯槁的手，擦了擦眼泪。
“多亏了你娘，怀胎十月，还不停地为我们纪府筹谋。她说，功高震主，若是你父亲再回之时，她一定用尽全力，留他在府，不做武将了！搏杀为国是一生；安居乐业也是一生。只要好好经营生意，也能帮到很多百姓。”
“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随意说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她便在昌京开了第一家花饼斋，后来，我才知道。早在与你父亲相识前，她便己经在为此做准备了！”
曹妈妈从外面接过来一盆温水，纪欢颜轻轻地拧干了一条暖帕，仔细地为纪老夫人擦拭着泪痕。
“不错。若非娘筹谋在先，如今，又怎么会有人派的出去，护佑岩弟？”
“是啊。说来是我眼皮子浅，你娘随你父亲第一次进府时，我还嫌她太过随性，毫无端庄之举！”
纪老夫人苦笑着摇头。
纪欢颜轻轻一笑，“外祖父和外祖母年长得女，又常年行走在关外，闺阁礼仪自然是教的少些。”
“是啊。他们原本，也是不愿你母亲来昌京的。”
纪老夫人抬首望了望窗外己是日暮西沉，想到了那年的儿媳伏在书案痛哭流涕。
大婚前日，亲家只修书一封，辅以许多奇书杂谈，以此来祝福女儿。
当时，她尚且不解，她纪府好歹是皇亲国戚，怎么就被一个乡野怪医看不上呢？
如今看来……
纪老夫人微微叹道：“你外祖他们二人，恐怕早己看透许多事情，是以，既然劝说无用，便放任自流吧！”
纪欢颜的思绪也回到了初到塞外的那天。
匆忙又焦灼的她第一次看到他们两老人家，虽然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可是却心思透彻。
外祖曾说：“许多事情，原不是你一个女娃娃便能改变的，既如此，救了你兄长后，何不远离呢？”
外祖母也在一旁开口道：“是啊。依我二人的医道，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墨儿救出来。原不必你再去……”
那时的她，如同一张白纸，傻不拉几。
她坚定地摇摇头，“不！纪家满府忠良，兄长也只是一时伤重。相信，伤好之后，他还会继续……”
外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当时，她还心生不满。
怪不得多年来，外祖父母从不肯在昌京久留。原来，从根源里，他们便没有家国天下的壮志！
不过，想到自小学习武艺，多亏了外祖母来信劝诫祖母，她便按下心头困惑，未曾提过。
“如今，我们既己入了那些人的眼，便不怕再多一条。”
纪老夫人坚定地在几案上重重一拍，“千酿坊这提议，我们应了。”
纪欢颜面上一动，带上几分喜色。
“孙女也这么想。造势越大，有些人便越坐不住。此举对我们有益！”
纪老夫人拉过纪欢颜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比从前稳重许多，此事，便由你来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