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时胥毫无征兆地往前忽地凑了几分,声音压得极低。
纪欢颜被惊了一下,身体猛地后倾,差点从凳子上歪倒下去,腰间瞬间被即刻起身的黎时胥托扶了一把,两人就这么忽地一下,鼻翼相碰!
“呃……”
呼吸可闻,近在毫厘。
黎时胥屏着声息,缓缓放开了她,声音温润,“对不起。”
纪欢颜轻轻调整了下气息,低声询问,“什么原因?”
黎时胥举起杯,一饮而尽,忽地笑道:“传染病!”
“什么……病?”
“就是瘟疫!”
“瘟疫?”
“不错。我的脸久烂不好,从书上看到,有可能会演变为瘟疫之症,所以,飞梁飞云都跟着开始有溃烂之症。不过,为了他们好找媳妇,我让他们烂的脚!”
黎时胥随意找了书的托词,当年他方穿越过来,本以为背靠皇后,出入个凌华居应该还是自由的。谁知道,那些人太迫不及待了!
先皇后的丧礼一过,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毁了他的脸,如此一来,他便永无争抢的机会了!
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哪里见过这么骇人的场景?
那些人分明不只是要毁了他的脸,他们更想要他的命!若不是文阳公主恰好赶过去,那烙红的铁柱,扫过了她的眉角,那些人一看事情闹大了,这才慌忙收手。
文阳公主以自己相要挟,逼迫他们不能再生歹意。
接下去的几天里,他每日都被噩梦惊醒,飞云飞梁每日都守着他。那时的他心如死灰,只盼着自己赶紧死了,好回到二十一世纪去。
是以,他明知道那些人每日送来的餐食定有于恢复不利的东西,他也大口吞咽,仿似毫不知情。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每日清晨,他还是苏醒在那座空荡荡的宫殿里。他知道,他该认命了!
“深宫之中,幼子无依。师父能活下来,己是不易。”纪欢颜的话语中,满是心疼。
黎时胥的眉眼一弯,举起筷箸夹了一口放进嘴里,“你这话,仿佛你己经活了几十岁一样。”
“呃……”纪欢颜愣愣地看着他说着无心之语,她可不就是活了两世吗?
“也多亏了他们害怕传染病,这不,我才有机会修炼一身武艺,攒下许多钱财嘛!”陆时旭又夹了一口,话说得差不多了,顿觉饥肠辘辘。
“可是,他们就那么把你们关在宫院里,不管不问吗?”纪欢颜的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还没来得及致歉,就见黎时胥摆了摆手,
“怎么会?不然我这满身的伤疤,怎么来的?”说着,抬眸睨了纪欢颜一眼,“你应该看到了。”
“你……我那时是急于救你……”纪欢颜慌忙解释,忘记了方才升腾起的愧疚思绪。
黎时胥看她不钻死角,招呼着让她快吃饭,不然明天不知道饿到什么时候!
纪欢颜点点头,也拿起了筷箸。
没了芥蒂,这顿饭算得上是饱餐一顿,甚是满足。
目送黎时胥出了房门,纪欢颜忽地开口,“我所图之事,道阻且险。师父,往前还有数百里地,即便,即便……”
“即便什么?”黎时胥脸色微沉。
纪欢颜垂了垂首,不知道如何开口。面对他的坦诚,她无法做到如从前一般安慰自己:双方只是合作和利用的关系。一路而来,正如他所说,他们是师徒,是朋友。可越是这样,她越没有办法继续这段“合作和利用”关系。
思及此,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即便师父就此折返,刀具之事,您也不用担心。”
听着她的话,面具之下的黎时胥,绝美的下颌逐渐紧绷起来。
“你希望我走?”
“我……我只是……只是希望师父……”纪欢颜的脑中闪过很多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来去自由,倒不用你操心!”
说完,黎时胥一甩袖,阔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目送着黎时胥离开,又听着他“嘭”得一声关上房门,纪欢颜静静地阖上房门,静静地坐下,饮了一口早己冷却的茶水,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纪府艰难,她能想到的,就是造大纪家的声势,让某些人不敢轻举妄动!最首接最容易达成的办法,就是表面上保持近乎愚蠢的忠诚!
捐金支援塞北,护住兄长性命;千酿坊合作,花饼斋不断地新品上市,这些她都没有瞒着怀宁。她要的就是,倘若有些贵人对纪府有兴趣,尽管来就好了!要多少都可以!
在一定时间内,撑不死他们就行!
她想,用钱铺出来的路,一定会越来越宽。人的贪欲,却是无限的。所以,有人一定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到时候她便不愁绝地反击!
她不傻。她和黎时胥相处日久,说没有感情,那是假话!可是,越是如此,她越不希望他卷进这场看不见前路的纷争!
无意识的,纪欢颜又自行斟满了茶盏。冰冰凉凉,她反倒清醒了几分。她微微摇头苦笑了下,“何必固步自封?走一步且看一步吧!他说的对,他的自由,我确实干涉不来!”
——
塞北辽阔。虽初春伊始,但漫无边际的草原上,依然看不到什么翠青之色;反倒因为连绵不断的雨雪,看起来雾茫茫的,颇有些压抑之感!
连续赶路三西日,黎时胥都没有怎么说话,只自顾自地骑着玄夜走在前方。纪欢颜亦高坐雪影的背上,一路跟随。
日暮西沉之时,她这才看到了蒿州城墙,还有那立在城墙之下的瘦弱人影。
她面上一喜,双腿发力,打马便超过了黎时胥。
“外祖母!”一近跟前,她便麻利地下了马,拜在了尚老夫人的脚前。
“快起来,快起来!”尚老夫人颤着声去托起纪欢颜的手臂,“让外祖母看看,好多年没见了!”
这个大丫头,自来规矩得像个小大人一样,甚是听她那古板老祖母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番接到她的书信,她几乎不敢相信!没想到,连着在城门口守了两日,便真守到了。
“外祖母……”纪欢颜带着哭腔。
“您怎么在这里?冰天雪地的……”
“快,快上马车。车里有温好的药茶,暖暖身子。”尚老夫人亲昵地拥着她往马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