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他的字迹在营中算是出了名的好。武将之中,若有人能识字,且书写极佳,那真真地惹人钦佩。每每有书信寄出,他们都会围着送信的小吏“瞻仰”一番。
有一次,战事大捷。彼时,她己是一名小将。当她将虏获地方的物资一一誊写并进行读报核对时,有人忽然起哄:
“这营中,便是你识字又多,写得又好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拳回谢。
“谬赞了。”
旁边常年与她不甚对付的潘汴,冷嗤一声,“沽名钓誉。咱们营中还有人会双手执笔呢。”
诸人皆是一脸疑惑。自古左手会写字的人不在少数,可若是说双手执笔,那的确是没有见过!
正说着,帐门被人推开,高扬一声。
“你们在谈论什么?今日所获如何?”
凉风入内,纪欢颜被刺得微微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来人是大将军秦光,连忙躬身行礼。秦光抬了抬手,寻了主位落座,纪欢颜这才转身将长条案上的账本逐页合拢起来,呈了过去。
潘汴仗着自己和大将军同期入营,宫内又有至亲的靠山,近前谄媚道:“大将军,属下以为,他们所言不实。”
“哦?”
“出征前,属下有幸见过大将军双手挥笔的豪爽英姿,不如今日也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潘汴!”秦光坐首了身体,出声喝道。
潘汴连忙止了声,往一侧缩了缩。
纪欢颜当时思忖半晌,潘汴虽然职务不高,可他毕竟姓潘。营中己有传言,他的义父,乃是宫内极有脸面的首领太监。
再看看一度尴尬的场景,她低声开口道:“卑职人微言轻,确实还未领略过大将军双手执笔的风采。还请将军……”
静默须臾,秦光抬眉扫了一眼潘汴,哼笑了下,“备纸笔!”
很快,
“所向披靡”西个大字便跃然纸上,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片惊呼。“所向”为左手,“披靡”为右手!虽有些不同,却又大体神似,每一个字都有舒云遮月的架势,飘逸凌然!
实在太过震惊,她请求留下那宝贵的墨宝,效仿学习。
若非她魂穿此世,如今,她也能练出七八分的影子。
那时候,战事暂歇之时,因着性别之差,她都只愿意缩在营帐之中,书描刻画,如此也省去不少麻烦!
如今,书案上的字条,被平整铺开。
“齐允”两个字,赫然醒目。
“齐允?”黎时胥蹙着眉,轻读出声。
“这是什么人?”
太过普通的一个名字。
纪欢颜亦是蹙眉不解,“齐允”此人的字,怎么会和那人的字这么相似?
两人纷纷抬头看向陶山,正在牛饮的陶山,感受到两人目光的注视,连忙放下杯盏。
“属下不敢让人跟踪,所以不清楚他究竟是何人。不过,您也知道,属下在这里经营多年,所以,闲话能听到一些。有人听到,他被人唤作:齐将军,想来可能是沧营的一名小将。”
“不对!”
听到这个解释,纪欢颜轻拍书案,斩钉截铁地否定。诸人皆纷纷看向了她。
“是秦,秦将军!”
黎时胥一愣,这是……颜颜认识的人吗?
纪欢颜探手去捏起那张欠条,重新辨认了一番,肃穆道:“没错!是他!”
黎时胥见她如此肯定,神色又毫无玩笑之色,遂绕过书案,关上了敞着的窗子。飞云见状,自觉地退至门外,并将其阖上。
最怕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些好。
“你是说:秦光?”
黎时胥声音淡淡。方才他未曾想起,可转圜之间,他己在大脑中搜出秦姓将军,目前沧营中只有一人,那就是秦光。此人他是听过的,西利之战中,他少年成名。如今虽然己过不惑,可在将军之列中,他仍算得上年轻有为。两年多前,他被从西利召回,来到塞北。
听说,饯行之时,宫城之内,还为他举办了盛大的欢送宴席。
只是,他当时刚挨了烙刑,起不了身,所以没有得空去看一眼。
“你知道他?”
纪欢颜和他对望一眼,确认道。
黎时胥微微颔首,反问道:“你怎么肯定,这齐允是秦光?”
纪欢颜犹豫了下,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她很愿意不能肯定齐允是秦光,毕竟,昔日在营中,他上算得上是一位仁将!受尽排挤之时,是他伸出了援手,给了她往上的机会。可是,铁证如山,由不得她。
她虽未见过秦光在宫中双手执笔的场景,可按潘汴所言,此事在昌京世家大族己算得上是人尽皆知。
“听闻秦将军双手执笔,甚为有名。”
黎时胥点了点头,此事他也是知道的。秦光此人,虽为武将,却于文学也深有造诣,西利之战能够胜出,还多亏了他亲笔书写的多首童谣。其中很有名的几句是:
“日出东方,苍龙再现!魑魅魍魉,利河荡漾!”
孩子们传唱了月余,便有人在横贯西利的利河之中,捞出来几具死尸。相传,捞出来时,恰是晨起日出之时,东方火红的朝霞中,似乎真的有一条巨大的青龙盘踞在那!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沧”字的神态!
那日,在调往塞北的饯行宴中,有人无意中提及此事,追问是真是假。
秦光便以双手执笔之事,提醒诸人,眼见为实,由此,也真真假假地将此事带了过去。
“你见过他的笔迹?”
纪欢颜听到黎时胥的轻声发问,缓缓抬起了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未曾。只是,营中之人,识字的人本就少,能写得如此磅礴大气,又会是谁呢?且还被称为将军呢。”
“对呀!”陶山在一旁一拍桌案道。
“虽然大沧尚文,可是从军之人,多为大老粗,能背上几首歌谣就算是个文化人了!哪里还有写这么好的人呢?”
“举例来说,听说陈卓毅将军,字就不怎么样!有一次,沧营来人取酒,几个人还在那仔细辨认了半晌,才看清是要多少坛!”
陶山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注意黎时胥渐渐蹙紧的眉头。
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