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己昏暗,宫门也紧闭了。
苏定岳用腰牌进了宫。
仁帝换了常服,正在寝宫批折子:“天都黑了,怎不在家中好好陪陪小蛮珠?”
苏定岳:“皇后娘娘赏的酒劲儿大,她折腾得累了,臣趁她睡着,便赶紧送过来了。”
除了床上的事,他将自己和蛮珠的对话全都说了,无一隐瞒。
仁帝见他脖颈间若隐若现的印痕,笑得促狭:“ 你这样说,她就肯了?”
苏定岳:“公主性格粗鄙,又莽撞好斗,倒费了臣一番心思和口舌。”
“她大字不识几个,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这东西也只有在曾大人手里才能发挥作用。”
仁帝点点头。
“有点心眼,但不多,还算单纯,”他觉得有两分可笑,“朕都看不懂,她一个目不识丁的丫头能看懂些什么,还想学猫鬼神组个细作团。”
苏定岳:“自古以来,使团使者便兼任细作,只是以她和亲卫的资质来看,想法浅薄,手段拙劣,难有什么建树。”
仁帝:“她倒肯听你的话,那明日醒了,你该作何解释?”
苏定岳略带羞赧:“臣趁她意乱情迷之时诱哄着让她心甘情愿拿的,明日再好好赔个不是,左右皇后娘娘赏的酒还剩些。”
“做得好,看来驯服这匹蛮族烈马指日可待。”仁帝很满意,“自古女生外向、嫁夫随夫,便如藤绕树水环山,男子自当如山树可依,女子便该如水柔顺。”
“好好待她,让她将你当成依靠,将这当成她的家。”
苏定岳应了:“是。”
“皇后说得对,早日诞下麟儿,后继有人,舅舅也算对得你娘亲的嘱托了。”
他状似无意地问:“你觉得,以你和小蛮珠如今的情谊,够不够让她找乌蛮王借兵?”
苏定岳面现迟疑之色:“圣上,臣刚取得公主的些许信任,若贸然开口只怕适得其反。”
仁帝深以为然:“是这个道理,欲速则不达。”
“你五哥惯会哄人,有空不妨向他讨个点子。他府中姬妾开了些珠宝铺子,你带小蛮珠去逛逛,挂你五哥账上。”
苏定岳应了:“那云左之战,臣查不查?”
仁帝思索片刻:“当年一战,朝廷为云州输送军粮军饷无数,更是牺牲万余将士。”
“若不是这次和谈,朕还不知道这仗并不是非打不可。”仁帝思索片刻,“别明着查,朕也想知道张守陀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想了想,又说:“再替朕办件事。”
“想个办法,在使团离开前合理的将她三哥留下。”
如此,乌蛮王三子一女,便有一半在南国了。
质子么,自然是越多越好。
苏定岳出宫的时候,月光如练,星光如珠,宫门在他身后一座座地关闭,像吃人的猛兽在拈花微笑,轻缓地藏起了獠牙。
苏定岳走得不疾不徐,层叠的衣摆在他脚背上款款开出了花。
……
云左之战,打的就是云上两州。
云上两州地处大云山左,是乌蛮出大云山的要塞,更是乌蛮各部落商贸来往的咽喉。
原本是一片荒山密林,偏远荒芜,道路闭塞,瘴气横行,常有猛兽出没。
虽毗邻大云州,却犹如蔗杆渣,食之无味,还累口舌,不如弃之。
若不是出了个乌蛮王后将此地开荒治瘴,云上两州还只是行军图上的两个小点。
而云左之战,发生己近三年。
要查,得找对人。
国史院,内史官、外史官。
蛮珠听岔了:“你们这官太多了,屎都有专门的官管,还分外屎内屎后屎,真是……”
苏定岳拿书敲了她一下:“戒言行无状。”
蛮珠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拉屎?”
俩人坐在马车里,蛮珠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的斜靠着车窗。
苏定岳先单手将她的二郎腿放下去,之后轻点着字让蛮珠看:“外史官主要记录京外各地发生之事,内史官则记录京城、朝中发生之事;女史官则是记录后宫之事,各有其则。”
蛮珠看了两眼,打了三个哈欠。
苏定岳斜睨她一眼:“不是你说要学认字的吗?”
蛮珠捂住哈欠:“认着呢认着呢,史长这样啊,容易,记住了,好一个清秀的史。”
苏定岳自然地换了个她感兴趣的方法教:“若是细作传信,史用数字法为5,用反切法则为师一。”
蛮珠顿时不困了:“为何是师一?”
苏定岳便细细讲了些,蛮珠有些听不懂,有些听得懂,俩人坐在车厢里,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首到苏定岳突然伸手:“刚刚教的字,写出来。”
蛮珠强作镇定地在他掌心画了个字。
苏定岳揪住了她的手指头:“真聪明。”
蛮珠正要得意,就听他嘲讽道:“就学认一个字也能学错。”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指写了两遍。
苏定岳:“记住了没?”
蛮珠点头:“嗯。”
有点心虚,不敢说记住了,怕一会突然又考。
苏定岳便说起了别的:“说起史官,南国有个老规矩,战前不杀来使,战后不杀史官。”
“公主,你们那呢?”
蛮珠:“降者不杀。”
“哎,”苏定岳摇头,“公主若是细作,这一句话便足以让部落大祸临头了。”
蛮珠不服:“怎么可能?我才说西个字而己。”
“身为细作,一个字都不能错。”
“那你说说,我错哪了?”
“你说降者不杀,自然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假做投降。若佯降者众多,之后深入腹地里应外合,成事便是灭族大祸。”
随着他的说话,蛮珠捂住了嘴巴,但还嘟囔:“可你还说了两个不杀呢。”
苏定岳翻翻书,气定神闲地问:“我说的,你能怎么用?莫非让人假扮使者用嘴巴说死我,或者让人假扮史官用笔锋写死我?”
蛮珠噎住了。
苏定岳卷起书册往她头上一拍:“服不服?”
服了服了。
不服不行。
谁能有他心眼多呢。
这么说起来,若两国开战,首先得杀了他。
他知道得太多了。
留不得。
蛮珠打定了主意,看着表情柔和的苏定岳,突然问:“郎将大人一开始不是很讨厌我么?怎么感觉你突然就喜欢上我了?”
苏定岳柔和的脸顿时一板:“谁喜欢你了?”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你急什么?”蛮珠诧异道,“倒像是被我说中了。”
苏定岳冷着脸不理她。
蛮珠也不在意,正好眯一会。
刚闭上眼,就听到苏定岳别扭的声音:“再说,当时我讨厌的并不是你本身,而是这桩赐婚里不得不从的自己。”
妈呀,他竟能说出这么深的道理,也能做出这么深刻的自我反省……
这人太可怕了,懂得太多了。
更加留不得。
若有万一,非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