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近黄昏,清水河上一片金波荡漾。
晚风徐来,清风巷里阵阵喧哗未停。
蛮珠搬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钟家大门口,脚下踩着一个男子,双手分别掐着两个女子。
踩着的是楼玉,右手掐着的是秦夫人,左手掐着的是那个作证的钟家仆妇。
三个人都被她绑了和她坐的椅子串成了一串。
秦夫人不得不屈辱的坐在地上。
大门在蛮珠身后虚掩,犹能听见钟夫人的啜泣声。
听不见钟宁儿的声音。
但蛮珠并不担心她寻死。
将秦夫人和秦家的下人都赶出院子的时候,得了自由的钟宁儿没有寻死。
她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小腿都在打颤,眼睛里却有两团不屈的火。
“阿爹说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非曲首不可颠倒,丘壑泾渭需得分明。”
“他笔下所记之事必求实,不可畏于强权。”
“我是阿爹的女儿,我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
“我要报官!”
因此,己有两拨人去报官了。
一拨是秦家的人,另一拨是钟家的一个老仆。
秦家其他的家丁,己将看热闹的人群驱赶到了巷子口,不是因为他们大发好心,而是因为他们的主母此刻失了官家正房太太的体面,万万不可让人围观。
秦夫人羞愤难堪:“小贼,若此刻放了本夫人,一会大理寺来揭破了你的真面目,本夫人还能给你留一分颜面……”
“你男人是几品?”蛮珠用刀柄戳了戳她,“主要是管什么的?”
南国的官名太多,又太怪,什么是散步员外郎?难道老百姓散个步还专门有个官管?
她态度无礼,秦夫人不欲回答她,但见她将手中的刀戳向自己,才不甘不愿地回:“老爷是礼部下膳部司次官。”
蛮珠有点想念苏定岳了,他总能用最简单的大白话介绍清楚一个官名。
秦夫人说的字数虽然不多,但她就听懂了礼部。
“你男人跟礼部尚书比起来,谁官大?”
秦夫人:“小贼,果然是冒用了……”
蛮珠将刀往前一送。
被刀顶住的秦夫人一僵:“尚书大人是老爷的座师的座师。”
蛮珠点点头:“那我是你男人的座师。”
她的座师是尚书大人,秦老爷的座师喊尚书大人座师,这样省略一下,自己就是她老爷的座师。
秦夫人仿佛受了比之前大得多的羞辱:“放屁,小小女贼,竟敢羞辱朝中官员,仅凭这一条就可当街打死勿论……”
蛮珠任她骂,只在不耐烦的时候唱了句山歌:“呱呱呱呱呱,好大一只癞蛤蟆……”
秦夫人立刻闭了嘴,气得脸色铁青。
而脚下踩的楼玉起伏的胸膛终于有了些明显地震动。
“你也觉得像?”蛮珠低头问他,“姓楼的,你不想活了是吧?”
否则怎么会有人愿意用命去害别人?
她是真诚地在问,而楼玉以为她在恐吓自己,因此没有做声,胸膛很快平复了下去。
蛮珠也没追问,因为她在听街口那些邻居街坊的喧闹声。
七嘴八舌的,尽是对没看到奸夫浸猪笼的惋惜,还有钟二小姐没被当街扒光打八十杖的不满。
没有人觉得这样做不对。
蛮珠的心情有些差,民众的这些反应,说明钟宁儿即将面临的局面十分糟糕。
蛮珠挠了挠头,用刀柄又怼了怼秦夫人:“哎,跟我说一说这个捉奸的法规。”
南国明律,在法,奸从夫捕,谓其行状显著,有可捕之人;而夫家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奸从夫捕,说的是法规允许捉奸,至于捉奸后要不要报官,夫家说了算;
夫家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指的是夫家在奸淫之所亲自抓到奸夫奸妇,若不报官,当场打死无罪;
若只杀了奸夫也无罪,但通奸的女子按法规惩罚,均被剥去衣裳,在众目睽睽下被杖打而死,未婚的打八十下,己婚的打九十下……
至于用什么方式杀死奸夫奸妇,夫家可以用私刑,打死、浸猪笼、骑木驴……
若是夫家想发卖了奸妇,也可以,只有一条,不能卖给奸夫;若卖给奸夫,夫和奸夫同罪,徒两年。
……
蛮珠的心情有些糟糕了。
报了官,钟宁儿的境况也并不乐观。
有奸夫认罪,有钟家的仆妇作证,还有秦家以及街坊邻居的当场捉奸……
条条都在南国的法规之内。
但报官和私刑两个比起来,必然得选报官,至少有生机,还能等官府查明真相。
只是,这“奸夫”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钟家,又准确地摸进了钟宁儿的闺房里?
钟家有内鬼,这个仆妇。
是被秦家买通了,还是对钟家有怨恨?
她正想着,有人来了。
一个年轻男子,书生打扮,和苏定岳的年龄差不多,长得没苏定岳好看,但也还算人模人样。
秦夫人见了他,十分激动:“轩儿救我。”
她儿子,钟宁儿的前未婚夫,秦大少爷来了。
还用眼神逼视着蛮珠。
见蛮珠丝毫不怵,他的视线在蛮珠周身转了一圈,尤其是她的耳朵,然后拱手行礼:“这位……小公子,莫非是与我秦家有何误会?”
蛮珠摇摇头:“没有。”
秦大少:“那便是钟家与你有些恩惠?”
“也没有,”蛮珠也摇头,“纯粹是看你秦家不顺眼。”
秦大少的语气里愣是找不出一丝生气:“小公子可否先松开我母亲?”
蛮珠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秦夫人,还摇头:“不可以。”
“那能否让我与宁儿说上几句?”
“不能。”
“小公子或许应该先问问宁儿,若她不愿意见我,小公子再回绝也不迟。”
蛮珠动了动嘴,用只有秦夫人听见的声音问了问钟宁儿,然后回答:“我问了,她没回答,那就表示她不想见你。”
秦大少也不生气:“小公子面生得很,是初来乍到的的吧?不知是哪里人士?”
蛮珠:“哪里人士都关你屁事。”
“有朋自远方来,自当倒履相迎,”秦大少,“不如给我一个结交的机会。”
“不给。”
“那,请给我一个劝说钟家的机会?”
“不给。”
“如此,得罪了。”
秦大少拍了拍手,从巷子口那头有一队人拖着一个人进来了。
“今日之事,事关两家的清名和声誉,秦某所做,皆在法理之中,就不麻烦官府了。”
蛮珠打眼看去,拖着的那人正是钟家派去报官的老仆,被堵了嘴反绑着扔在地上。
而秦夫人派去报官的家丁此刻正跟在他身后。
看来,秦夫人说报官是假,通知她儿子才是真的。
秦家不想报官,只想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