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珠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正带着宫女在做雪纱酥山，底层以碎冰铺就，辅以野金香贡蜜，再铺了鲜嫩的樱桃泥……
见了她来，先戏谑地笑了：“听说我们的小蛮珠大展神威，以一敌十，打败了京中禁卫，给我们女子大大的争光了。”
“娘娘，这不值一提，”蛮珠规规矩矩地给她见了礼，“主要是他们没用。”
“若你是男儿身，想来必然能考个武状元。”皇后让宫人先给她送了一盏。
这是一只瓷白色的冰裂纹斗笠盏，盛着白色的冰山和金色的蜜，还透着嫩红的樱桃泥，煞是好看。
蛮珠从未吃过。
见还冒着汽，以为是烫手的，接在手里就先吹了吹，嘴里还感叹着：“咦，这碗真好，这么烫的吃食都冰冰凉的。”
“不知道值几个鸿胪寺少卿？”
皇后和宫女就都笑了。
吃进嘴里，蛮珠更是惊叹：“居然吃起来也是冰的，这碗可太好了。皇后娘娘能送给我几个碗吗？”
高低得让使团带几个回去给族人开开眼。
皇后轻斥道：“皇上可是让本宫好好教训你的，你这小滑头，居然讨起赏来了。”
蛮珠吃得没空回话。
皇后又问：“你可知道自己犯了几错？”
蛮珠回了句：“我觉得我没错。”
皇后谆谆善诱：“虽然结果合乎礼法，但若不是有你兄长和夫君查出真相，你便得罪了天下男子。”
“秦家那小子便能代表天下男子？”蛮珠摇头，“那南国的男子可真不怎么样，得罪就得罪了吧。”
“你倒是不让须眉，”皇后摇头，“那本宫就换个说法，那便是得罪了天下的文人。”
“文人读了那么多书，不应该更懂道理么，”蛮珠反驳，“若是都像秦家那小子，那书可就读到屁股里去了。我还替书可惜呢。”
“那本宫再换个说法，”皇后也没生气，“若是苏定岳没有带着你三哥查出背后隐情，你将尚书府拖下水，想过怎么善后么？”
“先救了人，再慢慢查，”蛮珠说，“总比人带着臭名声死了强。”
她想了想：“尚书府顶多是挨些骂，可钟家就该没了。”
皇后诧异地看看她：“那你能得到什么？”
蛮珠正色说：“大师父说，做人当见善不欺逢恶不怕，练武除了强身健体，还可以惩强扶弱。”
皇后：“可假若钟家不冤，仅凭两面之缘你就贸然出手对付秦家，不也是恃强凌弱吗？”
蛮珠：“皇后娘娘，我又不傻，我聪明着呢，只有我骗人，没有人能骗我。”
说完之后，觉得这句话对自己的细作生涯十分不利，显得自己太聪明，赶紧改了口。
“皇后娘娘，苏定岳也在呢，就他那狡诈的脑子，没人骗得了他。”
皇后见她油盐不进，只能首说：“皇上让本宫训诫你，不是为了什么大道理，而是为了天家威严。”
蛮珠：“天家？天家是谁家？”
皇后叹了口气，说得更首白了：“天家就是皇家，你夫君的舅家，你夫君也是。”
“若真计较起来，你夫君若出现在哪条街，方圆十丈以内的布衣百姓都得下跪迎接，这叫天家仪仗。”
“你既然是他妻子，便同他一般，都是天家人。”
“天家人，不需要用武力来展现威仪，当街打斗反而堕了天家的风度与形象。”
蛮珠不赞同她的说法，但没反驳。
“还有，你是女子，也是主母，需得仪态端庄，行事稳重。”
蛮珠还是没反驳。
“万万不能再做出将一府主母绑缚于百姓面前之事，秦家主母有罪，便该由秦家自己发落，或由朝廷发落。”
“若不是查出秦家主母行事不法，你毁她清誉这一点，足以让你落下污名……”
“皇后娘娘，我知道您是关心我，”蛮珠这才反驳，“但秦夫人自己还想毁了钟二小姐的名誉呢。”
“她怎么对待别人，就该得到同样的对待，这才公平。”
皇后又叹气：“若你下一次遇见不平，对方是朝廷命官，你也这么干吗？”
蛮珠点头：“除非打不过他和他的护卫。”
她补充了一句：“像五皇子府里的那个高高手，我不一定打得过，就得找好帮手再打。”
皇后：“放肆。”
见她动了真怒，蛮珠解释：“我就是举个例子，不是真的要打莘郡王，皇后娘娘您放心，我脑子里又没长泡。”
皇后：“有这样的念头，都是大不敬之罪。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浩荡……”
蛮珠诚恳地开口：“皇后娘娘，太深奥了我听不懂的。”
皇后长吁一口气：“日后万万不可为了升斗小民，而对朝廷命官、命妇动手。”
蛮珠觉得可以有条件地答应：“除非朝廷命官命妇都老老实实地不欺负人。”
皇后退了一步：“五品以上，不可妄动。”
蛮珠的眼珠子转了转：“可京城里面满大街都是五品，好难哦。”
皇后狠狠地压了压火：“那你自己说吧。”
“这样吧，看谁倒霉吧。”蛮珠，“欺负人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我就揍谁，绝不乱揍。”
宫女赶紧送了一盏茶上来：“娘娘息怒，公主年轻，又是初来乍到，您慢慢教。”
皇后一口喝干了一杯茶。
女官劝道：“公主侠义，本是好事。但奴婢举个例子，官有西五品级，人有三六九等；上等人更该维护上等人的威严与体面，不可与下等人同仇敌忾……”
蛮珠不赞同：“可西品官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西品官的，就像皇后娘娘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皇后娘娘的，这位姐姐，您是不是在宫里呆得太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来处……”
皇后将茶杯重重一放：“大胆。”
宫女立刻跪了：“娘娘息怒。”
蛮珠没跪。
宫女喝道：“公主还不跪下？”
蛮珠看看皇后，又看看宫女，不甘不愿地说：“让我跪也行，皇后娘娘不能拘着我揍人，我保证不随便乱揍。”
赶来的仁帝正好听到了这一句，再次听笑了。
满朝文武都有可能是细作，这个敢跟一朝皇后顶嘴、惹得一国之后动怒的蛮女，绝不可能是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