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之上的鎏金兽炉吞吐着龙涎香，袅袅青烟缠绕着秦韵发间的银簪，伴随着赵征的询问，如重锤落下。
秦韵的喉间泛起铁锈味，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艰难滑动，连吞咽这细微动作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青砖缝隙里凝结的蜡泪映出她低垂的眼睫，像受惊的蝶收拢翅膀，将整个人蜷缩在阴影深处。
佘夫人神色带着几分关切，素白的指尖覆上她发凉的手背，锦缎袖口掠过一缕苏合香。
“秦妹妹！莫要紧张。”
佘夫人温软的语气温，裹着江南水汽，轻声安抚道：“妹妹！抬起头来，让皇叔仔细瞧瞧。”
秦韵如同被惊起的寒雀，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又是连番摇头，她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郡主！这于礼不合…… 臣妇不敢僭越。”秦韵颤抖的声线在空旷的演武台回荡，尾音被香炉的轻响吞没。
她死死盯着青砖上晃动的暗影，那模糊的轮廓，竟比周遭真实的一切更令人心安。
佘夫人莲步轻移，广袖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俯身牵引道：“妹妹且放宽心，贤王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是哪位故人之后。”
赵征着翡翠扳指的动作顿住，当视线掠过秦韵苍白的面颊，某种尘封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你可是顾慎的后人？” 赵征的声线如出鞘的剑，锋芒暗藏。
“臣妇不知王爷所言何事。”秦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她垂眸时，发间银簪正巧划过佘夫人袖中露出的一角信封，那道冷光仿佛预示着即将揭开的秘密。
“哦？”
赵征挑眉，扳指在案几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转而饶有兴致的看向佘夫人道：“郡主！看来曹夫人并不愿与本王坦诚相告。”
佘夫人掩唇轻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顺势从袖子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印的书信。
“王爷且看，这是本郡主近日所得。”
信纸展开时的簌簌声，像是掀开了尘封十八年的铁幕。秦韵虽未抬头，却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气压骤然下沉，龙涎香变得愈发沉重。
当泛黄的户籍文书铺展在眼前，“青州流民” 西字突然化作猩红血渍，使得秦韵后颈渗出冷汗。
十八年前冲天的火光、父母倒下时的惨叫，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在墨迹间重新鲜活。
赵征端起茶盏的动作停滞，茶汤在青玉盏中泛起细小涟漪，目光带着几分审视道：“说说吧！本王倒要听听，你究竟是何人？”
“王爷！”
秦韵颤抖着福身施了一礼，转而望向佘夫人道：“柴姐姐！为何……”
“妹妹莫要误会。”
佘夫人急忙握住她的手，连声安抚道：“我追查的另有其人，只是偶然发现了你的线索。”
温柔的话语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佘夫人似是生怕秦韵多想，误了姊妹情深。
“好了，可以回答本王的问题了吧 —— 顾蕴？”赵征挫动着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演武台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秦韵深吸一口气，再次行了一礼，声音带着破茧而出的决绝道：“王爷！郡主！臣妇正是顾家遗孤——顾蕴。”
佘夫人微微颔首，似早己预料。而赵征的指节骤然收紧，翡翠扳指迸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白鸽。
“当年三法司的结案呈辞，本王就觉得疑点重重。另外，你是如何逃生的？”?赵征猛地拍案，震倒了案几上的茶盏。
茶水倾泻，在户籍文书上晕开深色的痕。秦韵被吓的踉跄的后退半步，却撞进赵征骤然收紧的目光。
记忆如潮水翻涌，诉说着脑海中不愿回忆的一幕幕。?火海中，母亲与父亲双双倒地的一幕幕，总在午夜梦回时，灼烧她的内心。
“那年上元节，我与奶娘在……”
听着秦韵的复述，赵征的手臂己经忍不住抖动，难以言表心中愤怒的他，怒而拍案。
“砰！~”
一声闷响，翡翠扳指应声碎裂。
“丁昴这老匹夫，怕是忘了这天下姓赵！”
赵征怒意如潮水翻涌，却在触及顾蕴惨白如纸的面容时，化作一声叹息道：“起来吧。”
赵征别过脸，声音难得地柔和了几分，安抚道：“这十八年，你受苦了。”
“臣妇多谢王爷记挂。”
“哎！~”
赵征悲愤的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本王不插手朝政，而当年之事也确实是本王疏忽了。”
秦韵闻言眼神一亮，但碍于赵征的身份，却又放不下心中执念，欲要几度开口终究是卡在喉咙，难有一言。
赵征眸光如鹰隼般凝在秦韵面上，喉结微动，似是将后半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才问出口。
“你此番归来，可是为顾家翻案？”
“正是！” 秦韵忽地挺首脊背，凤目微凛，字字如寒铁坠地。
她身后斜阳穿堂而过，将那道单薄身影染成赤色，倒像是要将多年沉冤一并昭雪的模样。
“哎！~”
赵征喉间溢出半声叹息，神色间闪过复杂的怜悯与痛惜。
他凝视着眼前决绝的女子，欲言又止，良久才缓声道：“若他日山穷水尽，记得来找本王。”
“多谢王爷厚恩。”
秦韵盈盈福身，抬头时眼底怯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被暖意熨烫过的坚定。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疾步趋至佘夫人身侧，附耳低语道：“夫人！曹大人在府门外等候曹夫人。”
“你让曹大人去......”
佘夫人说道此处话锋一顿，抬眸看了看一脸深沉的赵征，微微颔首道：“罢了！还是让他在门外等着吧！”
“是，夫人！”丫鬟应声退了下去。
佘夫人指尖无意识着腕间玉镯，唇角勾起疏离的弧度道：“秦妹妹！暮色渐浓，你家郎君还在门外候着，便不留你了。”
“叨扰郡主了。”
秦韵再次行礼，莲步轻移，跟着丫鬟款步离去。
廊下铜铃被风掀起清响，她的身影渐渐隐入暮色，绣着银线的裙摆扫过朱漆门槛，仿佛带走了满室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