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裹挟着柳絮，掠过王府朱漆回廊，沾在赵滏玄色锦袍的云纹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手中鎏金诏书被重重掼在紫檀木案上，那力道之大，震得案头青瓷笔洗里的宿墨顿时溅起星点涟。
廊外，穿堂风呼啸而过，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乱响，似是在为这场即将展开的密谈奏起序曲。
“枢密使、大理寺卿、权知开封府。”
赵滏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叩击着诏书，眉间褶皱如刀刻，面色阴沉得可怕。
“官家这是要把本王架在火上烤。” 赵滏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字字都透着对局势的不满与担忧。
穆婷闻言，笑着将手中绣了一半的手绢放在一边，起身抚平了裙摆，素手拿起了诏书，细看了起来。
“臣妾虽在后宅，对于朝中之事虽说知道的不多，但为王爷分担一二还是可以的。”
穆婷抬眸，丹蔻染就的指尖点在诏书上，轻笑道：“丁昴把持相位数十年，打压排挤有志之士，咱们这位官家怎会不知。”
“嗯！~”
赵滏点了点头，着腰间玉带，眸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几分审视道：“所以他让本王入驻枢密使，就是为了让丁昴分权。”
“王爷所料不错，况且丁昴己经拜在了胶东王的麾下。”
穆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角梨涡里却凝着霜，眼神中满是对丁昴的不屑与警。
“若丁昴他日也来投诚，王爷不妨 —— 先用其才，再除其患。” 穆婷的话语冷酷无情，却又充满了谋略。
赵滏闻言沉思了片刻，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这权知开封府也是为了让本王行事方便。”
“官家无子嗣，大宝之位只能在皇室中选择。而权知开封府，不过是为了让王爷能够尽快掌握京城。”
“可本王手中并无兵权......”
赵滏说道此处话锋一顿，正好与穆婷那深邃的眼眸相撞，当即便明白为何官家让自己带两千精兵。
精兵虽未入城，但在城外的影响力可比城内要厉害的多，这种布局己然让赵滏心中惊起一丝冷汗。
“官家这盘棋......”
赵滏苦笑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着案上暗纹，沉声道：“当真是滴水不漏。”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一般，那是一种对权力游戏的敬畏，对政治手腕的钦佩与赞叹。
然而，他的声音中还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奈。就像是一个被困在棋局中的棋子，虽然能够看到整个局势的发展，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王爷！要说官家做的最好的事，应当是‘推恩令’。若是不然，王爷如今怕还是一个纨绔子弟。”穆婷掩嘴轻笑道。
“本王难道这般没有建树？”
赵滏佯装微怒的瞪了一眼穆婷，但同时他也赞同穆婷的说法，若是不然胶东王便继承了齐王爵位。
至于他，说不得真的是一个纨绔。
念及至此，赵滏饶有兴致的追问道：“王妃！大理寺卿的官位，你又当如何看待？”
穆婷轻轻叩着诏书，似有几分了然道：“太宗在位厉兵秣马，大宋数十年难得安稳，边境也是战火不断。
然，官家继位后，如今天下己经太平三十载。在这太平的盛世之下，免不了滋生诸多影响大宋根基的事情，而破局的人，只能是王爷。”
“所以官家的意思......是让本王查查百官？”
“非也！官家的目标依旧是丁昴。”穆婷轻轻打开鎏金暖炉，添了块龙涎香饼，袅袅青烟里更添几分清冷。
倏然！铜炉里的炭火突然爆开一朵火星，惊的赵滏猛然回神，猛地抓住穆婷的手腕。
“王妃是说，陛下想要借助旧案，罢黜丁昴的相位，整肃朝纲？”
赵滏心中早己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掌心沁出冷汗，不经意间己经在穆婷的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大宋立国之君曾言，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丁昴作为百官之首，他可以算是士大夫的代表。
宋成帝的做法很明显，这是准备与百官争斗，想要将皇权收回，为下一世君王做好铺垫。
穆婷轻轻抽回手，从檀木匣里取出一叠泛黄的案卷，轻笑的翻开其中一页，烛火映得字迹忽明忽暗。
“丁昴从刑部侍郎起家，后任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到如今的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一切王爷不觉得有些太顺了。”
赵滏的瞳孔骤然收缩，若是穆婷不提醒，他也早己忘记丁昴的发家史，或者说对方一路走过的脚印。
为官二十载，历任三部尚书，其中甚至还有六部之首的吏部。如此说来，丁昴的在朝中的势力，怕是己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如此也说明了当今官家的用意，他必须要在自己驾崩之前，将自己一手扶起的刀子收归刀鞘。
“还有这个。”
穆婷又衣袖中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柔声道：“在我们进京的前一日，这张字条便压在了书房中。”
赵滏顺势接了过来，看着皱皱巴巴的字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顾家”两个字。
还不待赵滏思索，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捧着个檀木匣子匆匆而入。
“王爷！王妃！宫中来人，说是陛下赐的新官服。”
“打开吧！”赵滏合上纸条，神色有些不悦道。
“是！~”
管家应声打开了匣子，一袭绯色官袍静静躺在绸缎上，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云纹，正是二品官员的服饰。
“你下去吧！”
穆婷挥手驱散了管家，将官服整理了一番，轻轻放在了衣柜上，柔声笑道：“王爷！近日赶路太急，早些休息吧！”
“嗯！~”赵滏点了点，起身张开双臂，任由穆婷宽衣。
夜深人静时，王府的灯火次第亮起。然而，满怀心事的赵滏，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盯着帐顶蟠龙纹辗转反侧，穆婷递来的字条还压在枕下。“顾家” 二字的墨迹晕染开来，恍惚间化作顾府满门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