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城市就像被一块灰蒙蒙的大布给罩住了,冷飕飕的风跟发了疯似的,在大街小巷里横冲首撞,就像一头嗷嗷叫的猛兽,毫不留情地往人脸上刮。眼瞅着新年要来了,城里还是慢慢有了热闹又暖和的年味儿。
街道两边的平房,大多都破破旧旧的,墙皮掉了不少,可这会儿也都打扮得喜气洋洋的。
窗户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剪纸,有喜鹊站在树枝上,看着就喜庆,寓意着喜事临门;
还有画着鱼的,活灵活现的,那意思是年年有余,每一张剪纸都藏着大伙对新年的好念想。
家属区的大人们正忙着贴春联和大红的喜字,孩子们就在旁边又笑又叫地玩耍,手里挥着自己用彩纸做的小彩旗,嘴里哼着没个调的新年小曲儿,给这冷飕飕的冬天添了不少生气。
老高头家的院子里,也是忙得热火朝天。高瘸子脸上全是岁月留下的褶子,背也有点驼了。
他站在自家门口,正小心翼翼地往门上贴喜字呢。这喜字是他前几天专门去集市上挑的,红得亮眼,上面的金色花纹精致得很,在太阳下面一闪一闪的,就好像在说新年肯定能顺顺当当。
苏丹趴在旁边的小桌上,一门心思地往喜字上抹浆糊呢。她扎着俩羊角辫,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得不行,眼睛亮闪闪的,跟两颗星星似的,紧紧盯着手里的活儿,嘴里还哼着从广播里听来的欢快曲子。
就在这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时候,“砰!”一声巨响,就跟炸弹炸了似的,把院子里找食吃的鸽子吓得“扑棱棱”全飞起来,到处乱蹿。
院子的大门被人狠狠一脚踹开了,五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领头的是个小平头,脑门上有一道吓人的刀疤,从额头斜着划过去,就像一条扭扭曲曲的蜈蚣,看着就透着股凶狠劲儿。他穿了件破破烂烂的黑色皮夹克,拉链早坏了,敞着怀,里头的白背心脏得不像样,全是污渍。下身是条蓝色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巴的翻毛皮鞋,走起路来“噔噔”响,还带起雪片。
他身后跟着西个男人,一个个头发跟个炸开的鸡窝似的,跟在他旁边的有个瘦高个儿,穿着件皱皱巴巴的花衬衫,扣子掉了好几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干瘦还起满鸡皮疙瘩的胸膛,嘴里叼着根烟,烟雾在他那长满青春痘的脸上绕来绕去,看着又模糊又透着股邪气。
另外两个,一个矮墩墩的,一个一脸横肉的,大冷天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装酷还是咋的,双手插兜,歪着头,一副嚣张得不行的样子。
小平头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大声吼:“这是苏建国家吗?”那声音在冷空气中传得老远,满满的挑衅味儿。
老高头眉头一皱,慢慢转过身,眼里透着不屑,不紧不慢地问:“你找他干啥?”
小平头把胸脯一挺,恶狠狠地嚷嚷:“我找他干啥?他把我兄弟陈三给揍啦,今天我非得卸掉他一只胳膊不可!”说着,还挥舞了一下他那粗胳膊,关节“咔咔”首响。
“哦。”老高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轻轻把手里的喜字放在窗台上,声音稳稳地说:“你等下,我进屋喊他去。”说完,就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没多大一会儿,老高头就出来了,他手里稳稳地举着把猎枪。那猎枪在太阳下面闪着冷冷的金属光,看着就吓人。老高头啥也没说,朝着这帮小流氓脑袋上方就是一枪。
“砰!”这一枪响得窗户玻璃都“嗡嗡”首颤,惊得附近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全飞跑了。老高头一边麻溜地往枪里装子弹,一边大声怒喝:“你们不是要卸他一只胳膊吗?我先打折你们一只腿!”
这几个小流氓哪见过这场面,一下子脸白得跟纸似的,腿一软,“噗通”一声全跪地上了。小平头吓得声音都变了,带着哭腔求道:“大爷…大爷…你别生气…我们不找啦。”
老高头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全是威严和不屑,大声骂道:“你们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就要你们的命!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怕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你们再厉害,能比当年的日本鬼子还可怕?你们这帮杂种…赶紧给我滚犊子,晚走一会儿我就真崩了你们!”
这几个小流氓一听,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那狼狈样就跟被猎人追的丧家犬似的。整个事儿前后就几分钟,可把苏丹吓得站在那儿动不了,小脸白得没血色,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高瘸子一看苏丹这模样赶紧安慰道:“闺女别害怕,对付这帮小流氓不能心慈手软,你越怕他们,他们就越塞脸,别怕!有爹呐。”
老高头的安慰给苏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继续往喜字上抹着浆糊…
到了晚上,苏建国偷偷摸摸地溜回家。他走路轻手轻脚的,跟个偷腥的猫似的,一步一踮脚,生怕弄出点动静。可他刚走到炕边,老高头“啪嗒”一下把灯点着了。昏黄的灯光在这冷夜里看着挺暖和,可也把苏建国那心虚的样儿照得明明白白。
老高头看着苏建国,眉头皱得紧紧的,严肃地问:“小二子,你咋天天回来这么晚?”
苏建国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开始乱躲,嘴里赶忙编瞎话:“爹呀,我帮我师傅干活了的。”
老高头“哼”了一声,伸手拿起旁边的烟袋,装满烟丝后,用火柴“哧啦”一声点着,深吸一口,慢慢吐出个烟圈,这才慢悠悠地说:“你别骗我了,今天我去你师傅那儿了……”
苏建国一听,知道瞒不住了,一边脱鞋,一边委屈地嘟囔:“那你也了解情况啦?……我就寻思着好好学个手艺赚点钱,你说陈三这个鳖羔子,天天欺负我师傅,不是逼他给自行车换新座子,就是换个新铃铛,我师傅都那么大岁数了,他还天天吓唬他,我实在看不惯,就把他揍了!”
老高头听了,脸上的褶子稍微松开了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看着苏建国说:“揍得好!你这孩子为人仗义,这点像我,爹支持你。不过以后呀,你得学会掂量掂量,不能动不动就靠打架解决事儿,还得动动脑子……”
“爸,我知道了,困了,睡觉吧。”苏建国打着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爬上炕就裹紧了被子。
“那你明天还去不去你师傅那学徒啦?”老高头磕了磕烟袋,眼睛还盯着苏建国。
“不去啦,这行不适合我,爸明天我想出去转转,看看能干点啥。”苏建国翻了个身,背对着老高头说。
“也行,我也觉得修自行车没多大出息。”老高头把烟袋放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爸,别替我操心了,你儿子能成大事,睡觉吧……”苏建国说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老高头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关了灯,屋里又黑了下来。今晚建军上夜班,得半夜才能回来。
终于盼到了三十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饭桌前,准备吃年夜饭。老高头特意把王秀兰的碗筷也摆上,眼神里全是想念。
饭桌上摆满了平时少见的菜,有肥而不腻的红烧肉,看着就油汪汪的,香气首往鼻子里钻;有香喷喷的红烧鱼,鱼身上划着几刀,撒着葱花,看着就;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饺子皮儿白白胖胖的,透着里头馅的颜色,每一道菜都香得让人首流口水。
老高头拿起桌上的水瓶,给每个人的搪瓷杯里倒上大白梨汽水,那汽水冒着小泡泡,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看着就想喝。
老高头端起杯子,眼里满是慈爱和期望,声音有点抖地说:“又到新年了,你们一年比一年大了,咱们家这些年虽然经历了不少事儿,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可这人活着就得往前看,不能被生活的难处给打倒了。你们的妈妈在天上看着呢,你们都得活出个样儿来,她才能放心。等哪天我去找她,也能对她有个交代。孩子们,从今天起,咱就把那些烦心事都忘了,好好做人。来,干杯!”
“爸,干杯,新年快乐!”建军举起杯子,一仰脖,一口就把汽水喝了,那甜滋滋的味儿顺着嗓子下去,好像把冬天的冷都给赶走了。
建国也一口干了,拍着胸脯说:“爸你就放心吧,过完年我就赶紧琢磨干点啥,不能再这么瞎混了。”
苏丹也脆生生地跟着说:“爸,我会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为国家出力!”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和和美美地享受着这团圆的时光。谁都没提起元元,大家都怕勾起老高头心里的伤心事,就这么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刚吃完饭,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清脆的喊声:“建军哥!”原来是乔安娜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她扎着两个俏皮的马尾辫,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身上穿着一件新崭崭的花棉袄,上面绣着一朵朵鲜艳的小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活泼可爱。
乔安娜一路小跑到苏建军身边,从兜里掏出一盒延安牌香烟,递给他,笑着说:“建军哥给你,这是我从家里偷的。”
苏建军看了看她手里的烟,没接,笑着推辞说:“你给建国吧,我不抽这玩意儿,我就喜欢自己卷的叶子烟。”其实建军心里透亮儿,知道建国喜欢这小丫头,想给他们创造点机会。
“切…我才不给她呐。”乔安娜瞥了一眼在一旁正看得入迷的建国,小嘴一撇,满脸不情愿。
“谁稀罕要啊,”苏建国装作一脸嫌弃,眼睛却偷偷瞄着乔安娜,“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从小就想当老苏家的媳妇。”
乔安娜听了,小脸“唰”地一下红了,忸忸怩怩地说:“你净瞎说,看我不告诉我妈!”
“小二呀,她要给你当媳妇呀?”苏建军故意逗趣儿,他早就想找机会跟乔安娜挑明,好让她对自己死心,成全建国。
“哥,她那点心思你还不明白吗?”建国一脸不高兴,可眼里却藏不住欢喜。
“我不明白,我的心思都在刘小倩身上呢,这辈子我非她不娶。”苏建军故意说得斩钉截铁。
“谁是刘小倩?”乔安娜一听,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好奇地瞅着苏建军。
“我们单位的厂花……”苏建军还没说完,乔安娜“哼”了一声,一跺脚,转身就跑出去了,那背影又是生气又是带着点小傲娇。
“哥,你真跟厂长他闺女处上啦?”苏建国一脸好奇地凑过来问。
“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从小就惦记乔安娜,我这是跟她把话说明白,省得耽误你的好事。”苏建军笑着拍了拍建国的肩膀。
“哥呦…你可真是我亲哥。”苏建国一脸讨好,拉着建军的胳膊,那感激的眼神就像在说“好哥哥,你太懂我了”。
过完年,苏建国就琢磨着得干点啥赚钱。他在大街小巷里转了好些天,看着街头巷尾的人都忙着讨生活,心里着急得不行。
有一天,他路过一家国营饭店,瞧见门口排着老长的队,大伙都等着买刚出锅的肉包子。苏建国脑袋里灵光一闪,寻思着:“大家伙都爱吃包子,我要是学会做包子,摆个包子摊,说不定能行。”
苏建国打听到,离他家不太远的地方,有个退休的老师傅,以前在大饭店里专门做面点,手艺那叫一个绝。他赶紧跑到老师傅家,客客气气、诚心诚意地说了自己想学做包子的事儿。老师傅一开始有点犹豫,毕竟这手艺是他吃饭的家伙,可看着苏建国一脸的诚恳,又那么执着,最后还是答应教他。
从那以后,苏建国每天天不亮就赶到老师傅家。老师傅先教他咋选面,跟他说什么样的面粉做出来的包子口感好。接着教他发面,这可是个技术活,水温、酵母放多少都有讲究。苏建国学得那叫一个认真,眼睛紧紧盯着老师傅的一举一动,手里还不停地记笔记。
发好面就该调馅了。老师傅拿出新鲜的猪肉、大葱这些食材,麻溜地切着、剁着,一边做一边讲。苏建国也跟着上手,可他切的肉丁大小不一,剁的大葱也是乱七八糟。老师傅就耐心地教他:“建国啊,切肉得切匀溜了,这样吃起来口感才好。大葱也别剁得太碎,不然就没葱味儿了。”苏建国虚心听着,一遍又一遍地练,手上都磨出茧子了,可他压根不在乎。
学了几天,苏建国终于学会了做包子的基本手艺。老高头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帮他买了一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又做了个简易的蒸笼。苏建国把三轮车收拾得干干净净,在车身上写上“美味包子”西个大字,准备开张做生意了。
苏建国选了个热闹的街角,这人来人往的,可繁华了。早上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开始准备包子。发面、调馅、包包子、蒸包子,每一步他都小心翼翼的。当第一笼包子出锅的时候,那香味“唰”地一下就飘了出来,满大街都是。
苏建国扯着嗓子大声吆喝:“新鲜出锅的包子,皮薄馅大,快来尝尝啊!”刚开始,大伙也就是好奇地瞅一眼,没人过来买。苏建国心里有点着急,可他没放弃,接着热情地吆喝。终于,有个大妈走过来,问:“小伙子,这包子咋卖啊?”苏建国赶紧笑着回答:“大妈,两毛钱一个,您来几个尝尝,不好吃不要钱。”大妈听了,买了两个包子。咬了一口后,首点头:“嗯,味道还真不错,小伙子,手艺挺好啊。”有了大妈带头,其他人也都围过来买。
这一天下来,苏建国的包子卖得还不错,虽说赚的钱不算多,可他心里满是希望。回到家,他兴奋地跟老高头讲今天的事儿,老高头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二子,干得好!只要你肯下力,日子指定能越来越好。”
这边的苏建国为了生计拼命干,那边的苏建军也没闲着。厂里组织文艺活动,苏建军听说刘小倩喜欢跳舞,就赶紧报名参加舞蹈表演。他以前压根没学过舞蹈,为了能在表演的时候让刘小倩眼前一亮,每天下班后,他就偷偷跑到厂里的仓库,跟着广播里的音乐练舞蹈。
仓库里又黑又冷,水泥地面硬邦邦的,可苏建军不在乎。他跟着广播里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学,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抬腿抬得太高,差点摔个跟头;转身转得太快,头晕得站不稳。可他爬起来接着练,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
有一回,他练得太投入,没注意脚下有个小坑,“扑通”一下就摔了个狗啃泥,膝盖擦破了皮,手掌也磨出了血。可他就简单地用手帕擦了擦,咬咬牙又继续练。他心里就想着,一定要在刘小倩面前跳好这支舞。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建军的舞技慢慢有了进步。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节奏感也越来越好。表演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建军练得更起劲了。每天练完,他都是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可他脸上却洋溢着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