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依旧。
嘴里的饭菜不知何时没了味道,陆寒感觉自已的周围仿佛抽了真空,渐渐就听不见那些嘈杂,也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这世界好像就剩他自已了。
这是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以后红姨一家要走了。他以前内心深处笃定的退路,以后就没了。
好在他已经长大。
他给红姨家稍小的孩子们一人包了一个红包,又给新生的婴儿额外多包了一些红包。
“来得匆忙,也不知道,”他用下巴指了指摇篮里的孩子,
“不然我给她买个金锁戴。”
众人又是一番解释。
“得过一阵子才走呢,估摸着还得几个月。走之前我给你打声招呼,”红姨开始抹眼泪,
“到时候你一定过来,咱们再一起吃个饭啊。往后啊,你想来看红姨就得去南方了,可别嫌远不来啊。”
陆寒笑眯眯的频频点头,一派无所谓的洒脱态度,
“红姨,那您得给我留个房间,我要过去了,可就打算一住就住大半年~”
时间不早了,他简短告别,返回陆家。
一路上,从乡间零落的灯盏到城市连片的灯的银河,他一眨不眨的看了个遍。
他想着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他明明早就知道,还是一点准备都没去做。
只有大衣里捂热的钥匙实实在在的告诉他,当那里的门锁再一次被它打开,就变成一个空屋子了。
他是一个习惯逃避分别的人,对红姨如此,对陆欢语亦然。
这些欢聚通通都有一个倒计时,他无力去阻止结果的发生,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已,活在当下就好。
能怎么去阻止呢?红姨那里本来也不是他真正的家,他没有资格去大喊大叫着留住这一切。
而陆欢语所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他,他也没有资格去要求她,说“别和那个人结婚,”“那我怎么办?”…
他将用什么立场去说出那些话?当他决定做自已的时候,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个问题。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想的替代品。
他终究会失去这一切。
车子的减速把他的注意力重新引到了窗外,原来已经到了陆宅。
刚走进大厅,他就看到陆欢语从沙发上弹起来,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不接电话?”
欢语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很快就注意到他额角的伤,
“你受伤了?谁欺负你了?”
她修长的手指钳住陆寒的下巴,稍一用力扳过他的侧脸去看。
往常这样的举动,陆寒肯定要别扭的抗议,但是今天却反常地沉默,任由她随意摆弄。
他黑黢黢的双眼一瞬不瞬的凝视她,
“谁欺负我你都会帮我撑腰?和往常一样?”
欢语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那当然了,哪次我没帮你?你要是破了相,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快让我看看伤口——”
陆寒一把抓住伸向伤口的那只手,
“不了,伤口不是问题。”
“其实我也可以自已解决那些问题。”他忽然又笑起来,
“我没那么弱,一直以来是你把‘我’想得太弱了。”
欢语揣测着这句话,一丝不悦油然而生,
“陆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听着就好像要从我这独立似的。”
“我去薛家找你了,你也不在那里。你去哪里了?你离开陆家都不跟我打声招呼了吗?”
陆寒感到一股可怕的压迫力向自已袭来,他别扭的想要躲开,又尽力保持住了平常的态度,觉得最好还是坦白为好,
“我离开薛家以后去了…红姨那里。”
“红姨?”欢语转转眼珠,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那就对了。
手机上定位的光标曾经在那个乡下停留了三个小时三十五分钟。
陆寒没有学着撒谎,这是令人高兴的一点。
他在自已这里还是坦率的。
“没想到你不告而辞去了那里。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陆寒没有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陆寒的去向她全都了然,甚至于红姨的孩子李水生突然事业大好,也和她脱不开关系。
欢语高兴的想着,等红姨一家搬走以后,陆寒就没有理由不告而辞的去别处歇脚了。
他能待的地方只有自已这里才对。
“再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想到这里,她又关心起那处额角的伤,
“不能留疤了,留了疤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转而就紧皱眉头专注的揭开敷料,
“啧。竟然划这么长!”
她絮絮叨叨的比划着,又叫家庭医生来重新处理了伤口。
陆寒冷眼配合着这一切,他明白陆欢语没说完的后半句,是
“留了疤就不像他了。”
这么说他甚至于有点高兴这个结果。
真是可悲,她并不知道他除了额头不再像,其他地方究竟像不像。
他自小就在腿上有处烫疤,想必那个人不会有吧。
等医生走了,陆寒抬手摸了摸重新包扎好的额头,露出他标志性的痞笑来,揶揄道,
“陆欢语,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磨磨唧唧,与其关心我的伤口,还不如关心你自已的心理健康。”
欢语白了他一眼,
“那你能不能先安分一点呢?敢一个人去薛家挑衅,他们以前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还好你还不傻,知道躲。不然真出了什么事——”
她眼神里少有的染上一丝阴狠,
“我一定让薛家血偿。”
——噗嗤!
陆寒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他一把拍在欢语的肩膀上,乐道,
“好有杀伤力的眼神!大小姐看来确实已经有一丝家主风范了~”
“有小陆家主做靠山,往后我可就无法无天了?”
他笑出眼泪来,一双漂亮眼睛弯成月牙。
“对了陆寒,我朋友最近要在她家的庄园搞派对,你跟我一块去吧。”欢语突然提议。
“家主允许你去吗?”
“……那就叫上陆安鸣,反正有他在场就行。”
……
两天后。
深夜,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半睡半醒的朦胧。
“陆安鸣,快回来帮帮我,”
欢语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母亲不让我出去玩,你不在场我哪里都去不了!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安鸣皱眉,他看了眼时间,
“哦。不过这种事这么紧急么?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也没有办法嘛,这几天的情况你有所不知,我天天在书房求母亲几个小时,她都不肯松口让我自已出去玩,说除非有你在场。”
“你说我一个成年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担心的当然很多……陆安鸣听到这里,腹诽几句。
“……而且我也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也挺想你的,”
欢语又说。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意,不知不觉就软了态度,
“哦,是吗……那我,我今天中午就回去吧……”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给自已一个耳光,他本来其实想再也不回去的。
那天,他把行李都已经全部拿走了。
明明已经死心了的。
挂掉电话,陆安鸣把脸埋在枕头里,手指用力抓着被角。
“真是受够了这颗愚蠢的脑袋。”
怎么如此轻易就动摇了。
不过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几天不见的那种刻骨疼痛。
尤其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
现在看来大小姐并没有对他心存芥蒂,情况比他想得好很多。
那,再见一面也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