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蜥蜴在奔跑。
熔炉般的心跳声震落松针,康特修士的陶钢靴碾碎了面前的拦路枝杈。有些的泥土在他脚下挤压出了浑浊的汁水,像极了那个梦境里从京观顶端滴落的血。
京观......
玛尔塔散乱的发丝正垂在堆积如山的头颅最上方,睫毛还沾着晨露般的血珠。
女孩用那双痛苦的眼睛注视着他。
“+大人,好痛......+”
随后那双痛苦的眼睛变得恶毒,变得血腥,变得仇恨。
“+我会杀了你,大人。+”她说话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丝毫挽留的余地,不像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凡人女孩。
他不由得想起了夜曲星的火蜥蜴,那种硕大的猎食者被战团作为了精神图腾。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作为新兵所猎杀的那一头,不大,但也不小。图杉战团长当年猎杀的那头仅仅比他大了一点。
但它们的眼睛都同样的恶毒,同样的仇恨,跟梦境中的女孩一模一样。
他剜下了它的眼珠并割下了它的皮毛。
那张皮毛现在还顺从地搭在他的肩甲上。
“不过是亚空间投射的幻象......”康特喃喃自语道。
灵能是种可憎的东西,这种存在于至高天的力量对于每个人都是毒药,他们终生都会因为灵能而遭到亚空间的注视,唯有依仗自身的意志和坚不可摧的信仰才能将利用好这毒药。
但他没有受过系统性的教导,他只能被迫地喝下毒药。
他不能忽视灵能所带来的预言和幻象。
他攥紧手中的战锤,陶钢指节在巨树躯干上留下五道冒烟的焦痕。冷杉在恐怖的断裂声下轰然倒地,惊飞的鸟儿撞上他的肩甲,炸成一团掺着碎骨的羽毛云。
血肉均匀地涂抹在了火蜥蜴的肩甲上。
他咬牙切齿,拼尽全力才能遏制住自己心中那不断涌现的思绪。
是的,他感到恐惧,哪怕只是一丝,但他也察觉到了。
他在恐惧那些良善的凡人己经遭遇不测。
但这怕己经成为了一个事实,火蜥蜴站在山上,他离那座小镇己经很近了。
他嗅到了硫磺味,哪怕嗅到一丝,都让他鲜血沸腾。
而头盔并没有向他警示什么,空气的成分更是没有任何异常。
但这只让康特的心情愈发沉重。
这说明现实与非现实的帷幕己经被打破,那股硫磺味只能来自于某种可憎的【存在】。
某种可憎的【存在】......
此刻他头盔显示器上的心跳数值曲线正如熔岩喷发般攀升,连带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也开始沸腾——老汤姆递来的热羊奶在铁砧边缘凝结的奶皮,罗伊擦拭猎刀时哼跑调的民谣。
康特想起教玛尔塔辨认矿脉的那个黄昏,女孩捧着火山岩问他为什么石头会呼吸。
他强迫自己不去计算从库腾堡一路跑来到底浪费了多少小时,他只是漫长且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山巅的冷风变得有些粘稠。
他迈向灰喉镇。
帝皇在上,请您庇佑那些凡人吧。
......
硫磺味混着血腥气野蛮地灌进了莎弥拉的鼻腔,使得她把嚼了半天的甘草根吐在路面上。
她盯着那团暗绿色汁液在石缝里蔓延,突然发现石缝本身也是暗红色的——整条街道的沟壑都被某种粘稠物质填满了。
真诡异不是吗?莎弥拉罕见地有些发怵,她不惧怕含不畏死的士兵,也不惧怕那些凶猛的野兽,她甚至敢时不时去挑逗一下沉默寡言的黑色圣堂。
但现在,她只感觉憋得慌。
“这鬼地方比诺克萨斯的屠宰场还臭。”她扯了扯护颈布,把手按在腰间的那两把左轮上,“喂,你们闻到了吗?像是把臭鸡蛋塞进腐烂的野猪肚里......”
她抚摸着腰间的那两把兵器,但冰冷的金属枪身却没能像以往那样给予她充足的安全感。
锐雯停下了脚步。
剑士的斗篷下摆扫过路边的石臼,里面凝结着黑红色的块状物。“是血。”她蹲下来用剑鞘尖戳了戳,“但很奇怪......这些液体介于一种新鲜和不新鲜的形态。”
教士用绷带缠裹的食指抚摸了一下门框上的抓痕,八道并行的沟壑深深楔入其中,“某种可怕的东西,”他转头时,胸前的双头鹰挂坠在阴影中晃动,“看看这抓痕......”
“......”莎弥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匕首鞘顶开半掩的橡木门,有些生锈的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酒馆长桌翻倒在地,麦酒杯碎成了青灰色的陶片,但壁炉里的木炭还保持着燃烧到一半的状态。
一切都没发生太久。
锐雯用剑尖挑起壁炉旁的皮帽。鞣制粗糙的鹿皮帽檐上结着霜,内衬却黏着团半凝固的脑浆。“屠杀怕是发生在深夜。”她转动帽子的角度,借着壁炉的火光看清帽子里的情形,“炉火没来得及熄灭,但血迹己经凝固得差不多了。”
“整个城镇怕是无人幸免。”马蒂厄苦涩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镇民们都被杀害了。”
“但尸体呢?”
“......不知道,这或许是一场可怕的邪教献祭。那些尸体现在可能就被堆积在某个地方,被那些人用亵渎的法子摆放着......”
“所以说,我们正好闯进了一场献祭?!”莎弥拉仇恨地咧起嘴,而这副狰狞的样子让马蒂厄和锐雯都讶异地看向了她。
他们并不清楚莎弥拉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她从未主动透露过,他们也从未想过往日那个乐观到有些疯癫的女斥候居然头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愤怒和恨意。
而莎弥拉永远记得在阿玛克拉城发生的那一天,永远记得那些可憎的邪教人员和怯懦无助的自己。
那场可怕的屠杀......
那个古代魔法师......
泽拉斯......
她从始至终都是阿玛克拉人,而不是卑尔居恩人。
“去铁匠铺吧,小莎。”锐雯轻轻拍了拍莎弥拉,好让她从痛苦不堪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埃莱克提奥大人将会解决这一切,没什么能拦住他的。”
是啊,没什么能拦住他的......
......
他得承认,他很紧张。
但紧张是没用的。
埃莱克提奥屈身跨过门槛,悬挂的风铃擦过头盔,齿轮零件在他肩甲上撞出轻微的声响。
一块铁砧。
它很大,并非常人能使用的。但它很粗糙,并不符合火蜥蜴战团的细致。火蜥蜴可不会用如此粗劣的铁砧,那些来自夜曲星的铁匠很是挑剔。
但凡事都有可能,更何况这位表亲是被放逐的。
埃莱克提奥站在原地,将近三米的身高使得他有些憋屈地弯下腰来。
陶钢手指按在铁砧边缘的凹陷。那位铁匠的力气想必大得离谱,不然也不至于硬生生把这个铁砧打得凹陷下去。而那位神秘的铁匠怕是也离开了一阵时日,不然这铁砧也不会蒙上一层灰尘。
“比我想象的要略微高一些,大概......两米五?”他喃喃自语道,感觉嗓子有些滞涩。
脑海中的想法愈发确定。
圣堂扫视了一下屋内,但令人遗憾的是,屋内跟凡人的居所别无二致,他没能再找到可以证明他想法的证据。
我的表亲啊......你真的在这吗?
埃莱克提奥叹了一口气,而后走出了铁匠铺。
死寂,毫无生机。
这种氛围让埃莱克提奥想起了巢都外的那些被邪教徒献祭了的城镇。
这座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左手拿着圣裁,感受着这把许久没有开火的武器。
答案早己呼之欲出,这座小镇遭遇了某种怪物的侵袭,要不就是遭到了邪教徒的献祭。
他更倾向于后者,但更希望是前者。
而最坏的结果应该是前者和后者都发生了。
埃莱克提奥站在排水沟边缘的青苔,动力甲的关节发出了不详的嗡鸣。
他似乎瞥见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东西——一个造型独特的玩偶。
埃莱克提奥不得不单膝跪地并将头部贴在地面才能看清沟底内的那个玩具——这具为杀戮打造的躯体本不该做出如此谦卑的姿态的。
玩偶只有他半个手掌大,显得精致。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可能会称赞制作这个玩偶的工匠,因为其精致程度足够称其为艺术品。
但他现在只是手有些颤抖,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这个玩偶。
他敢发誓这绝对是他表亲家乡的生物。
火蜥蜴。
也就是说......
“是的,来自夜曲星的铁匠......”他转动玩偶,发现尾部缝着道歪斜的火焰刺绣。动力甲的分析仪显示这是普通的亚麻线,没有灵能残留,没有可见的识别码,干净得让人感到沮丧。
但是这个玩偶足以证明他所想的一切。
沃坎的子嗣同样在这里。
他并不孤单。
激动、欣喜......
种种被压制的情绪终于突破了这位战士的防线,使得他绷紧了脸才能做到不让某种懦弱的液体流出他的眼眶......
但这导致他没能注意到数十米外某头非人的怪物己经露出了獠牙。
虽然偷袭并不能让血神满意,但我只是取走他脑中的东西而己,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无生者这般想着。
硫磺味是突然炸开的,哪怕头盔的空气过滤系统仍然在工作,但埃莱克提奥己经嗅到了那股穿透了现实帷幕的可怕腥气。
那并非普通血浆的腥甜,是混着黄铜灼烧与腐肉发酵的气味,是亚空间裂隙渗出的脓汁泼洒在现实宇宙的恶臭。
玩偶的鳞片刺绣在指间皱成一团。埃莱克提奥的突触神经刚将“敌袭”的指令传递到动力甲伺服系统,八根被骨刺缠绕的利爪己经拍开了他左手的那把圣石武器。
慢了,他的动作慢了。
但黑剑还是堪堪架住了那头非人怪物的利爪,他听见非人怪物所发出的死亡尖笑——这声音他曾在恐惧之眼的边缘听过,当时某个吞世者的链斧也是这样刮擦他的肩甲。
“恶魔——!!!!!!”埃莱克提奥怒视着将他压倒在地的恶魔。
是的,错不了,一头血神的恶魔打破了现实与至高天之间的帷幕,降临在了这里!
偏偏是这种时候!
“被诅咒者的走狗!”卡恩·祖尔的咆哮裹着血沫喷在了他的头盔窥镜上,它的眼睛兴奋地瞪着埃莱克提奥,似乎能透过头盔能看见星际战士那双愤怒的眼睛。
它开心地咧起了嘴,远比正常血液要更加粘稠的猩红液体滴在了战士的头盔上,它们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延伸,并渗入进动力甲的缝隙中。
恶魔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愤怒的战士,它的亵渎血液绝对......
可它的想法刚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圣堂便爆发出一股令无生者都感到错愕的力量,他坚决地一点点将它的利爪推开,然后露出了他最坚硬的肘部......
什么——!?
埃莱克提奥扭动自己的腰部,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自己的右肘,击打在了无生者那个如同血肉般猩红的脸颊。被陶钢包裹的肘部残酷地粉碎恶魔大半张脸,或者说,这头恶魔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头颅。
圣堂甚至都能看见这头恶魔那一条长长的舌头。
但它并没有死去,它仅仅是松开了自己的爪子,然后退到数米之外。
而圣堂则沉默地注视着恶魔,没有动作,但是他右手那把裹着白色炽焰的黑剑己经向恶魔揭示了一切。
一时间,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
它得承认一个事实:这个战士远比以前的那些星际战士要棘手,或许他得到了被诅咒者的垂青,也有可能吸收了它的部分本质......
哈!真是令人感到讽刺,如果是后者,那纯洁的“天使”就被玷污了。
不过,要打吗?
无生者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思考,被血神所放逐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它在将近万年的游荡中变得愈发狡诈,比血神座下那些只知杀戮的疯子要好多了。
它可不像某个跟它同名的恐虐神选......恶魔不屑地想到某个被称为“背叛者”的吞世者,它的目的己经达到了,虽然没能腐化他,但刚刚的接触己经让它夺回了属于它的本质。
算了,他能为血神带来更多的鲜血,更何况......它打不过他,至少现在打不过。
卡恩·祖尔用长舌舔了舔自己伤口所流出的血液,缓缓后退。它盯着那个浑身沾满血迹的正向它发起冲锋的星际战士,残缺的脸上扯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
他身上都是它的血。
“为血神带来更多杀戮吧......”
无生者在埃莱克提奥的重劈下化作一团血雾,但那如同挥砍空气的触感则让黑色圣堂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
它逃了。
“恶魔——!!!!!!!!”
(痛苦卡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