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初春的嫩芽，在煎熬的等待中缓慢生长。沈砚的脉搏一天比一天有力，断口处的混沌彻底稳定，甚至边缘开始生长出极其细嫩的、粉白色的新生组织，虽然缓慢，却是不争的事实。御医们啧啧称奇，将这归功于公主日夜不辍的守护和珍稀药材的效力，唯有公主知道，当沈砚那只完好的左手第一次无意识地回握她时，青鸾佩传来的温热暖流。
第十日清晨，当第一缕稀薄的阳光透过帅帐的缝隙洒入，公主正用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沈砚的脸颊。他瘦了很多，棱角更加分明，沉睡时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突然，她擦拭的手指顿住了。
沈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公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期盼己久的时刻。
那双紧闭了十余日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初时，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失焦地对着帐顶。阳光有些刺眼，他又下意识地闭了闭，再缓缓睁开。
这一次，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带着初生婴儿般的好奇与困惑，扫过陌生的帐顶，陌生的陈设，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紧紧握着他左手、面容憔悴却难掩激动与狂喜的女子脸上。
西目相对。
公主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沈…沈砚？你醒了？你认得我吗？我是璃儿！赵明璃！”
她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和希冀，仿佛要将他沉睡的记忆全部唤醒。
然而，沈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曾经深邃如渊、洞悉一切的黑瞳，此刻却像一泓被冰封的深潭，清澈见底，却…空无一物。没有熟悉的光芒，没有复杂的情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甚至连一丝困惑都没有。只有纯粹的、打量陌生人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微微动了动被公主紧握的左手，似乎想抽回，却又因虚弱而无法挣脱。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你…是谁？”
“我…又是谁？”
“这里…是何处？”
三句话，如同三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捅进了公主的心脏！瞬间将她从狂喜的云端，打入冰冷的绝望深渊！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公主脸色煞白如纸，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抓住榻沿，指甲深深陷入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双全然陌生的眼睛，巨大的悲痛和失落几乎要将她撕裂。
他真的…忘了。忘了一切。忘了江南诗会的针锋相对，忘了黑水峡谷的生死相依，忘了那句用余生偿还的沉重承诺…也忘了她。
“殿下！”闻讯赶来的萧远山和御医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也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沈砚似乎被突然涌入的人惊扰，眉头再次蹙起，眼神中的警惕更浓，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因虚弱和断臂的剧痛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别怕…别怕…”公主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重新握住沈砚想要抽离的手，尽管那手依旧冰冷且抗拒。“这里是安全的…你是…沈砚。我是…赵明璃。”她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其他的…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说。”
她示意御医上前诊视。沈砚在最初的抗拒后，或许是出于身体的本能虚弱，或许是公主强装镇定的声音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抚，他最终安静下来，任由御医检查，只是那双空茫的眼睛，依旧带着无法消解的陌生，时不时地落在公主身上，带着无声的疑问。
帐内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御医诊脉的低语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公主坐在一旁，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如同被掏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贴身藏着那缕属于沈砚的头发，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她赌赢了新生，却似乎…输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