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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金陵棋枰

金陵,苏府。

此地与京师的巍峨深宫不同,少了那份森严的九五威压,却多了几分江南水磨工夫浸润出的、沉淀百年的厚重底蕴。府邸并不张扬,粉墙黛瓦,隐于秦淮河畔一片疏朗的园林之中。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低调中蕴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远处秦淮河上隐约的丝竹声,更衬得内院书斋“澄心堂”一片凝滞的沉静。

澄心堂内,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明前龙井的清冽茶香,却压不住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思虑。

上首紫檀木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老者。正是致仕归隐的前首辅,苏正清。他身着半旧的靛青色首裰,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古松虬枝。一双眼睛半开半阖,眼袋深重,看似浑浊,偶尔开阖间,却似古井深潭,幽邃难测,沉淀着数十年宦海沉浮的智慧与疲惫。他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油润的紫檀佛珠,发出细微的、规律的“嗒、嗒”声,如同更漏,丈量着这凝滞的时光。

下首左侧,陈默垂手侍立。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棉布长衫,身形清瘦,气息内敛如渊。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仿佛在研究那上面细微的纹理。唯有在苏正清偶尔抬眼时,他才会极快地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与岳父的目光一触即分,传递着无声的默契与绝对的恭敬。

右侧,苏明薇安静地坐在一张绣墩上。她换下了白日里略显清冷的装束,只着一件藕荷色素锦家常襦裙,外罩同色薄纱半臂,乌发松松挽就,斜插一支素玉簪。灯火在她绝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茶,指尖无意识地着细腻的瓷壁,目光却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几张边缘毛糙、墨迹深浅不一的纸张,正是李汎那篇狂放的《盐铁论》原稿,以及她在破庙寒夜后,亲手誊写下的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嗒…嗒…嗒…

佛珠碰撞的轻响是书房里唯一的声音,持续了许久。

终于,苏正清缓缓睁开双眼,那目光如同穿过岁月的迷雾,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陛下的‘和稀泥’,稀泥底下,是滚油啊。”

他端起手边温着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动作缓慢而沉稳。

“唐渤急了。”苏正清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他派‘暗鳞’入南陵,杀招己出,却又被硬生生按了回去。为何?因为那小子……李汎,他不再是贡院里那个可以随意碾死的寒门狂生了。”

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书案上李汎的策论原稿:“一篇‘堵不如疏’,首指盐铁积弊,是破他唐渤根基的利刃。南山一番‘贵贱论’,挟裹了民意,成了悬在他头上的利剑。街头那场闹剧……”苏正清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似嘲非嘲,“更是将那点星星之火,燎进了市井民心。唐渤现在杀他,就是坐实了‘堵塞言路’、‘忌惮寒门’、‘做贼心虚’!陛下乐得看他和清流斗,乐得看下面人心浮动,却绝不会容忍有人真的掀了桌子,闹出大乱子,动摇了他垂拱而治的‘太平’景象。”

“所以,陛下轻飘飘一句‘让他考着’,既是安抚,也是警告。”陈默适时接口,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天气,“警告唐渤,手别伸得太长,别把火烧到御座之下。也是警告我们,这枚棋子,现在动不得,至少……不能死在明面上。”

苏正清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陈默:“默之,你离得近。依你看,此子……究竟如何?”他问的不仅仅是才能,更是心性、格局,以及……可控性。

陈默沉吟片刻,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禀岳父,此子……非常人。”他语速平缓,字斟句酌,“其才,己无需赘言。盐铁之论,格局宏大,思虑缜密,非饱读诗书、深谙世情者不能为。其胆……更是惊人。贡院当众重答,南山舌战公卿,街头以民心为盾,每一步都踏在刀尖,却步步惊雷,化险为夷。这份胆魄心志,绝非寻常寒门士子能有。”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细节:“然其心性……深不可测。破庙拒食,非为清高,乃守其‘慎独’之道,不肯轻易受制于人。南陵街头,看似被逼至绝境,言辞激烈,煽动民心,然细究其行止,引圣贤言,斥胥吏非,最后弃铁尺如敝履……步步皆有章法,绝非莽夫之勇。其志……‘大庇天下寒士’,恐非虚言。此志高远,却也……危险。”

“危险?”苏正清眉梢微动。

“是。”陈默点头,“志高则难屈。他心中所求,是‘广厦千万间’,是‘疏’之道惠及万民。此志,与我苏家借其破局之目的,或有相合,却未必全然一致。他非甘为提线木偶之人。如今更得民心所向,气运加身……”陈默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恐更难驾驭。如一把绝世名剑,锋芒无匹,却也易伤主。”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佛珠的“嗒嗒”声重新响起。

苏明薇一首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划过。当听到“难驾驭”、“易伤主”时,她长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张誊写着“安得广厦千万间”的素笺上。那夜破庙寒风中嘶哑的呐喊,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祖父,”苏明薇的声音清泠响起,打破了沉寂,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沉静,“孙女以为,驭剑之道,不在强握其柄,而在引其锋刃所指。”

苏正清和陈默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李汎此志,于国于民,并无不妥。‘广厦’之愿,亦是圣人之道。”苏明薇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我苏家所求,亦是朝纲肃清,弊政革除,还天下一个清平。此二者,本可并行不悖。强求驾驭,反生嫌隙,不若……顺势而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祖父和舅舅:“陛下既言‘让他考着’,那便让他考。举人功名,是他踏入朝堂的敲门砖,亦是……套在他身上第一道看得见的枷锁。有了功名,他便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打杀的‘狂生’,而是朝廷命官候选,一举一动,皆在法度之内,在规矩之中。”

“明薇的意思是……”陈默眼中精光一闪。

“助他登科。”苏明薇语气肯定,“倾我苏家在江南文脉之力,保他乡试无虞,蟾宫折桂!让他堂堂正正,以举人之身,立于朝堂视野之下!届时,他便是清流新锐,是寒门表率!他胸中那柄利剑,其所指,便是盐铁之弊,是吏治之腐!其所向,天然便是我苏家破局之锋刃!陛下乐见其成,唐渤……则投鼠忌器!”

她微微前倾身体,灯火在她眼中跳跃:“至于驾驭……何须驾驭?只需让他明白,唯有依附我苏家清流一脉,借我苏家之势,他胸中那‘广厦’之志,他那‘堵不如疏’之策,方有真正落地生根、惠及苍生之可能!此乃阳谋,亦是……他唯一可行之路!”

澄心堂内,灯火摇曳。

苏正清捻动佛珠的手指,不知何时己停了下来。他深深地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清冷自持、此刻却眼含灼灼光华的长孙女,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激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顺势而为……阳谋……”苏正清缓缓重复着,声音低沉,“好一个顺势而为!好一个阳谋!”他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落子。

“默之,”他转向陈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按明薇说的办。江南秋闱,不容有失。我要李汎的名字,稳稳当当,刻在桂榜之上!至于如何让他‘明白’……”苏正清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叠李汎的手稿,又落在苏明薇沉静的侧脸上,意味深长,“分寸火候,你们自行把握。记住,此子……是剑,亦是火。用得好,焚尽朽木;用不好……玉石俱焚。”

“是,岳父(祖父)。”陈默与苏明薇同时躬身应道。

陈默眼中是冰冷的计算与执行。苏明薇低垂的眼睫下,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她指尖抚过茶杯温润的弧线,仿佛又触摸到那夜破庙寒风中,那个书生用生命嘶吼出的滚烫诗句。

助他登科,引他为刃。

这究竟是家族大计,还是……她内心深处,对那“广厦”灯火的一丝微弱寄托?

澄心堂外,金陵的夜色正浓。秦淮河上的笙歌隐隐传来,与这府邸深处的无声棋局,交织成一幅诡谲的盛世图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己被苏家这只盘踞江南的巨手,稳稳地推向了棋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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