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文听出,接电话的是护士小田。
也许小田也是听出了电话这头说话的人是议文,才告诉她王平的行踪的。
议文在军区医院住院的时候,小田见过议文,只是,议文不是一个会搭讪的人,和王平的几个同事都不熟络。
“他临行前没有说什么吗?”
问这话的时候,议文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都在抽搐。
“他只是说,家里出了急事,需要赶紧回去一趟,再没有交代别的。”
小田的声音有些低沉,她也许怕说出来的话,伤害到议文,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也许我们主任知道一些内情,要不,有时间,你过来问问他?”
议文握着听筒的手骤然发凉,金属按键硌得掌心生疼。
王平居然什么话都没给自己留下,就回了陕北!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小田礼貌的询问声像是隔着层毛玻璃,也变得很官方:“请问还需要留言吗?”
议文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着团浸了冰水的棉絮,最终机械地说了句“不用了”便挂断电话。
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她望着公用电话亭斑驳的玻璃映出自己惨白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王平在BP机上发来的“今晚加班”。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己经决定不告而别。
回到家时,煤炉里的火己经熄了,铝壶里的姜茶结着层油皮。议静留的字条压在搪瓷缸下,字迹工整:“路上小心,给姥姥带好。”
茶几上放着打包好的包裹,除了给姥姥的羊毛围巾,还有几盒治腿疼的膏药——姐姐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
议文瘫坐在沙发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她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收拾起行囊的。
在此之前,议文总是想象着,她和王平一起,说说笑笑地回老家,王平一定会自己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在前面……
迎或,自己说一声,先回老家了,王平会焦急地发出一连串的叮嘱……
可是现在,这些想象,终归成了想象,竟没有一条成为现实!
议文迷迷糊糊地来到汽车站。
这几年,议文经常坐公交车回老家,这条线上的好几个公交车司机都认识议文。
见议文来到汽车站,司机张师傅马上过来,跟议文打着招呼:“姊妹,回老家呀?带了这么多行李,我来帮你拿!”
议文想笑笑,对张师傅表示感谢,但她笑不出来,机械的行动让司机师傅都觉察到了异样,
“你小心呀,姊妹,看着脚下,别绊倒了!”
“车上坐着去吧,咱们马上发车。过年人多,不用等车!”
议文这才注意到,今天的车站上,来来往往的人果然比平时要多好几倍。
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车上挤,就像晚上一会儿就回不了家似的。
“姊妹,快上来!”
张师傅催促着议文,又伸长胳膊,为她挡着前面的人们,唯恐稍一疏忽,她就会被人流给挤回去。
他己经看出来了,今天这位顾客不在状态。
议文木讷地跟着张师傅上了汽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呆呆地望着窗外。
车子果然马上就发动起来,窗外的喧闹声渐行渐远,高楼大厦往后倒退着,可议文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风景上,整个儿人都显得很呆滞。
邻座的大叔正用家乡话大声说着:“可算是快到家了,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真好呀!”
车上的人们一片喜悦之情,可议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突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全车人都往前倾去。
原来是前面一辆车突然变道,差点撞上。
司机张师傅愤怒地按了按喇叭,嘴里骂骂咧咧。
车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人们大声小声地叫喊着,议论着。
喇叭声、抱怨声此起彼伏。
只有议文,面对那些突况显得特别淡定,而且无动于衷。她木讷地望着窗外停滞不前的车辆,竟然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车子重新启动,各种躁动才慢慢平息。
汽车在议文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中驶入终点站——锦县汽车站。
张师傅停稳车,便大叫起来:“到站了啊,下车了,都慢走!”
人们陆陆续续地起身,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下了车。
议文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张师傅帮她搬下了行李,又关切地问了一句:“姊妹,咱可得注意一些呀,不然,我帮你叫辆车吧?”
议文机械地点了点头。
议文的老家在农村,离着县城还有十几里路,就是再转乘个三轮车啥的,才能到家。
张师傅似乎明白议文的处境,无视了那些豪华座驾,帮议文叫了一辆三轮车,并特别嘱咐那位师傅道:“可得把这位姑娘送到地方呀!”
三轮车师傅很感激张师傅给他拉客,就笑着说道:“您交代给的客人,我保准照顾好唠!”
在问清楚议文地址后,三轮车师傅稳妥地将议文送到家,还贴心的帮着议文把沉重的行李送进家门之后,他才离去。
此时,母亲己经听到门外的动静,急忙从屋内走了出来,见议文己经进了院子,连忙迎上去。
见到母亲,议文竟有些惭愧的感觉。
都说“衣锦还乡”,可议文此时却觉得自己十分得落魄!
“文文,你一个人……”
母亲欲言又止,议文猜不出“一个人”的后面是姐姐,还是王平。
但随即,母亲又道:“到家了,就赶紧进屋,外面太冷!”
母亲说着,还帮着议文拖拽行李。
推开家门,暖烘烘的热气裹挟着熟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父亲佝偻着背从灶台前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文丫头,可算回来了!”
议文的父亲,是一位老军人,当兵的时候腰部受了伤,以至在他退伍以后的日子里,都是佝偻着背部生活。
父亲不善言辞,却是这个家最坚实的依靠。
父亲伸手想接过议文的行李,却在触到她冰凉的指尖时猛地顿住。
“这手怎么冰成这样?”父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快到炕头捂捂,你妈特意烧了一大锅热水,说等你回来泡脚。”
议文喉咙发紧,机械地往屋里走。
议文突然转身搂住身后走来的母亲,“妈!”
她哭出了声。
父亲和母亲全都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文文,你哭什么?”
“妈,我在律师事务所辞职了,王平也回陕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