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海水,包裹着一切。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着陈旧的潜水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昏黄的探照灯光穿透浑浊的海水,如同垂死巨兽浑浊的目光,照亮了前方那如同史前巨兽残骸般匍匐在海底淤泥中的巨大轮廓——沉没的“方舟”。
夏衍紧握着潜水钟内冰冷的金属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呼吸器发出的嘶鸣,都像是他剧烈心跳的回响。透过圆形的小舷窗,沉船的景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扭曲断裂的船体钢板如同怪物的肋骨,锈迹斑斑,覆盖着厚厚的海洋沉积物和飘摇的海藻。巨大的裂缝如同张开的巨口,吞噬着探照灯的光线,内部幽深得如同地狱的入口。船首位置,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撕裂的破洞,是它沉没的致命伤。
坐标无误。父亲留下的“钥匙”,最终指向了这片深海坟场。希望近在咫尺,真相触手可及。但夏衍的心中,却如同这幽深的海底,冰冷而沉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旁。
苏晴穿着同样陈旧的潜水服,靠在对面的内壁上。探照灯的光线勾勒出她潜水头盔下苍白的侧脸,眼神空洞地望着舷窗外那巨大的沉船轮廓。自废弃医院下水道那次记忆碎片的剧烈冲突后,她变得异常沉默。高烧在抗生素的作用下退了,腿伤在简陋处理下勉强稳定,但精神的创伤却更深了。她不再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夏衍,但那种刻意的疏离、眼底深处无法驱散的迷茫和恐惧,比任何指控都更让夏衍感到窒息。信任的桥梁,在记忆的泥沼中,沉得比这艘船更深。
潜水钟在专业(但沉默得可怕)的潜水员操作下,缓缓靠近“方舟”船体上一个相对完好的侧舷舱门。巨大的机械臂伸出,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硬生生撬开了早己锈死的密封门阀。浑浊的海水裹挟着泥沙和不知名的碎屑,瞬间涌入船舱内部。
“准备入舱。目标:核心控制区。注意结构安全,保持通讯。” 通讯器里传来潜水队长沙哑的指令。夏衍和苏晴是这次行动的“顾问”,只有他们知道“钥匙”最终指向的具置——根据苏晴父亲笔记中隐晦的提示和夏衍激活星图时的感应,是位于船腹深处的“启明星原型数据舱”。
夏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潜水装备和固定在手臂上的防水强光手电。他看向苏晴。苏晴也默默地做着同样的动作,避开了他的目光,动作机械而僵硬。
两人在潜水员的护卫下,如同两条沉默的鱼,依次钻出潜水钟,游入沉船内部。
船内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浓稠的黑暗和悬浮的浑浊物,照亮了倾倒的舱壁、扭曲的管道、漂浮的杂物和……散落在角落的、早己化为白骨的遗骸。每一次游动搅起的水流,都仿佛惊扰了沉睡数十年的亡魂。浓重的腐朽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即使隔着呼吸器,也似乎能渗透进来。
压抑、绝望、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们。夏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这就是父亲当年工作的地方?一艘承载着毁灭性技术的“方舟”?最终却成了吞噬所有参与者的钢铁坟墓?
根据记忆和笔记的指引,他们艰难地在迷宫般的船舱中穿行。绕过堵塞的通道,钻过破裂的舱壁,推开被海藻缠绕的舱门。越往深处,船体结构变形越严重,空间也越发狭窄压抑。巨大的水压透过潜水服传递进来,每一次金属结构发出的呻吟都让人心惊胆战。
终于,他们抵达了船腹最深处。一扇厚重的、布满奇特纹路的合金密封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凹陷的、类似手掌印的识别区域,旁边还有一个极其精密的锁孔。门上方,一个早己熄灭的电子铭牌上,模糊地刻着:「“启明星”原型核心数据舱 – 最高权限」。
就是这里!
夏衍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游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戴着那块老式机械表的左手,按在了那个凹陷的手掌印识别区域上!
就在他的手掌和冰冷的金属接触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以夏衍的手腕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他手腕上的手表,表盘深处那点幽蓝色的量子核心,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光芒穿透表盘,穿透潜水服,在幽暗的海水中形成一道清晰的幽蓝光柱,精准地投射在密封门旁边那个精密的锁孔上!
幽蓝的光芒如同活物般钻入锁孔深处!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复杂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械运转声,从厚重的合金门内部传来!齿轮咬合,液压装置启动!
“咔哒…咔哒…轰隆!”
沉重的合金密封门,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地向内开启!带起一串翻滚的气泡!门后,一片被隔绝了数十年的、相对清澈(因为密封完好)的海水空间显露出来,里面隐约可见复杂的仪器轮廓和闪烁的、微弱的应急灯光!
打开了!父亲留下的“钥匙”,真的打开了这扇尘封着终极秘密的大门!
夏衍心中狂喜!他迫不及待地就想游进去!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首沉默地跟在夏衍身后、负责护卫(也负责监视)他们的其中一名潜水员,突然毫无征兆地调转手中的强功率水下射流枪!目标不是前方的危险,而是——他身边的同伴!
“噗!”
一道高压水流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击打在毫无防备的同伴潜水员头盔侧面!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破坏了头盔的密封和平衡系统!那名潜水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翻滚出去,头盔面罩瞬间布满裂纹,海水疯狂涌入!一串绝望的气泡涌向黑暗的上方。
背叛!来自内部的杀戮!
夏衍和苏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那名“潜水员”在解决掉同伴后,动作迅捷如电,手中的射流枪枪口瞬间调转,稳稳地指向了刚刚打开数据舱门的夏衍!同时,他另一只手猛地抓向夏衍的手腕,目标首指那块还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手表!
“‘钥匙’和‘数据舱’!夜枭大人向你们问好!”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而狂喜的声音,在潜水通讯频道中响起!
“黑翼”的卧底!一首潜伏在雇佣的潜水队中!等待的就是这开启宝藏的瞬间!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夏衍!他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手表,身体猛地向后一缩!
“砰!”
一声沉闷的、被海水大幅度削弱但依旧清晰的枪响!
不是来自那个卧底!子弹擦着夏衍的潜水服手臂外侧飞过,打在了数据舱厚重的合金内壁上,溅起一溜火星!
开枪的是——苏晴!
她不知何时拔出了固定在潜水服大腿外侧的、用于紧急切割的潜水匕首(它同时也是一把威力有限的水下手枪)!枪口此刻,正微微颤抖地……指向夏衍!
她的眼神,在数据舱幽蓝光芒和探照灯的交织下,混乱到了极点!记忆的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着她的意识!眼前背叛的杀戮、冰冷的枪口、数据舱幽深的空间、夏衍护住手表的动作……这一切,与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站在父亲血泊旁、夺取“钥匙”的“戴手表的人影”……瞬间重合!
“不……是你……!还是他……!都一样!你们都要夺走它!” 苏晴在通讯频道中发出痛苦而疯狂的尖叫,声音因变声器而扭曲失真,充满了崩溃边缘的绝望和歇斯底里!她分不清现实和植入的记忆,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眼前的刺激,让她彻底失控!她的手指,正死死地扣在扳机上!
前有卧底虎视眈眈,枪口首指!
后有苏晴记忆混乱,致命误解!
夏衍被夹在中间,孤立无援!数据舱的大门在他身后敞开,真相唾手可得,却如同隔着一道死亡的深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他的胸腔!他看着苏晴那因混乱和痛苦而扭曲的视线(即使隔着面罩也能感受到),看着卧底那冰冷的枪口,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死在离真相一步之遥的地方?死在自己拼命保护的同伴枪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咻——!!!”
一道刺眼的、带着强烈干扰波纹的蓝色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数据舱深处某个高处的观察平台上射下!
光束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名卧底潜水员手中的射流枪!不是物理破坏,那光束仿佛带着某种强大的电磁脉冲能量!
“滋啦——!”
射流枪瞬间爆出一团电火花,彻底瘫痪!巨大的冲击力也将那名卧底震得向后翻滚!
同时,一道沉稳、苍老、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威严和冰冷质感的声音,在所有人的潜水通讯频道中清晰地响起,盖过了苏晴的尖叫和电流的杂音:
“够了。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夏衍、苏晴、以及那个翻滚的卧底,都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数据舱高处那个狭窄的观察平台上,一个穿着特制深黑色潜水服的身影缓缓显出身形。他身材并不高大,但站姿挺拔。他没有戴头盔,头部笼罩在一个透明的、充满循环液体的球形维生装置中,装置散发着幽蓝的微光,映照出一张……让夏衍和苏晴瞬间如遭雷击的脸!
虽然被维生液模糊了轮廓,虽然岁月留下了深刻的刻痕,虽然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但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紧抿的薄唇……夏衍绝不会认错!苏晴更是如同被瞬间冻结!
那张脸……赫然与笔记本上那张泛黄照片中,站在林风和苏振海中间,笑得一脸爽朗的——陈伟!一模一样!
“陈……伟?!” 夏衍的声音在通讯器中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不可能……” 苏晴的枪口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头盔下的脸一片死灰,混乱的记忆碎片被这活生生的、来自过去的“鬼魂”冲击得更加支离破碎。
观察平台上的陈伟(或者说,是顶着陈伟面容的人),隔着维生装置的透明球体,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扫过夏衍手腕上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手表,扫过苏晴失魂落魄的脸,最后定格在夏衍身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迎来高潮。
“林风的儿子……还有苏振海的女儿……” 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地宣告着最终审判的到来,“我等你们很久了。现在,把‘钥匙’和‘数据舱’里的东西,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