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撕破夜幕,城市浸泡在一种粘稠的、霓虹与黑暗交织的混沌之中。冰冷的悬浮轿车无声地滑过摩天大楼的峡谷,最终停泊在那座纯白巨塔的阴影之下。白塔——由整块巨型白色晶石雕琢而成,线条锐利如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在尚未熄灭的城市灯火映衬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学术气息,如同一座巨大的、没有温度的墓碑。
车门无声滑开。冷夜率先踏出,一身剪裁完美的墨黑西装,在纯白塔身的反衬下,如同滴落雪地的浓墨。他没有回头,径首走向白塔那扇由同样白色晶石构成、表面流淌着细微能量纹路的厚重大门。门无声地感应开启,露出后面同样纯白、散发着柔和冷光的通道。
容遇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城市尘埃的味道,却无法驱散骨髓深处因“星骸囚笼”带来的沉重枷锁感和深入灵魂的冰冷抽痛。他紧随其后,迈出车门。
脚踩在白塔前同样由白色晶石铺就的广场地面时,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庞大的排斥力瞬间笼罩了他!
“嗡——!”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和血脉的冰冷震颤!如同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狠狠刺向他体内每一个细胞!白塔本身的防御机制,那排斥一切“杂质”、净化一切“污染”的冰冷意志,瞬间被激活!目标,正是他身上那枚“星骸囚笼”竭力封禁、却依旧无法完全抹除的、属于暗夜堡的“异质”气息!
“呃!”容遇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眼前瞬间发黑!灵魂深处那道被覆盖的裂痕传来尖锐的刺痛!无名指上那枚哑光黑的戒指骤然变得滚烫!暗紫色晶屑内部的银白光点疯狂流转,散发出更强烈的封印波动,死死对抗着来自白塔的排斥力!但这对抗,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试图稳住一叶扁舟,每一次排斥力的冲击,都让戒指的封印剧烈震荡,带来更深的冰冷麻木和精神力的急剧消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投入强酸中的金属,正在被白塔无处不在的冰冷净化立场缓慢而持续地“腐蚀”!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晶石地面上,都异常沉重,如同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冷夜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痛苦,步伐沉稳地走向大门。白色的光晕吞噬了他黑色的背影。
容遇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迈开灌铅般的双腿,顶着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排斥和净化感,一步一步,艰难地跟随着冷夜留下的阴影,踏入那散发着柔和冷光的纯白通道。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霓虹与喧嚣。
塔内,是绝对的纯白。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部由散发着柔和冷光的白色晶石构成,没有任何接缝,浑然一体。空气冰冷、干燥,带着一种消毒水般的洁净气味。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杂音,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冰冷审视感。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生物实验室,而自己就是唯一的标本。
通道尽头,是一架同样由白色晶石雕琢而成的旋转阶梯,盘旋着向上延伸,没入更高处的纯白光晕之中。阶梯纤尘不染,光滑如镜,倒映着容遇苍白、气息微弱的身影。
冷夜己经踏上了阶梯。他的黑色身影在这片纯白的背景中,如同一个突兀的污点,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白塔的排斥力似乎对他无效,或者说,被他自身更强大的力量场轻易地隔绝在外。
容遇停在阶梯前。仅仅是站在这里,白塔那冰冷的净化立场就如同实质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着他!排斥感比在广场上更加强烈!灵魂的裂痕在压力下嗡嗡作响,戒指持续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精神力,带来阵阵眩晕。攀爬这冰冷的阶梯?无异于攀登一座覆盖着万年寒冰的刀山!
冷夜停在阶梯的转折处,微微侧身。红瞳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纯净的光线,落在容遇身上,里面没有丝毫催促,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评估。
没有退路。
容遇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他不再看冷夜,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对抗那沉重的枷锁和无处不在的排斥力上。他抬起那只戴着沉重戒指的右手,冰冷的指环紧箍着无名指根。契痕黯淡无光,力量被彻底封印,但骨骼的坚韧还在。
他将那只手,狠狠按在了冰冷光滑的阶梯边缘!
“滋……”
手掌与冰冷的晶石接触,发出细微的声响。戒指封印下的皮肤,瞬间传来一种被强效洗涤剂灼烧般的冰冷刺痛!白塔的净化立场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沿着接触点侵蚀而来!
剧痛!但容遇不管不顾!他借着这一按之力,左脚猛地蹬地,调动着被枷锁禁锢的、残存的身体力量,强行将身体向上拉去!
“砰!”
膝盖重重撞在坚硬的晶石阶梯上!剧痛瞬间炸开!但更可怕的是,膝盖接触阶梯的刹那,一股更加狂暴的排斥净化之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接触点贯入他的身体!
“呃啊——!”容遇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眼前金星乱冒!灵魂裂痕的刺痛如同冰锥贯穿!无名指上的戒指瞬间变得滚烫灼人!暗紫色晶屑光芒大盛,银白光点疯狂流转,死死压制着体内力量的躁动和灵魂的哀鸣,同时也在疯狂抽取着他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他死死抠住阶梯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覆盖在契痕上的皮肤在净化立场下传来阵阵灼痛。他喘息着,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一步。仅仅是一步。
抬头望去,那盘旋而上的纯白阶梯,如同通往天堂的绝壁,漫长、冰冷、看不到尽头。
冷夜依旧站在转折处,红瞳冰冷地俯视着他这狼狈的攀登,如同神祇俯瞰凡人的挣扎。
容遇不再犹豫。屈辱、愤怒、以及对湮灭的恐惧,混合着被囚禁的意志,在冰冷的枷锁内再次点燃微弱的火焰。他不再试图优雅,不再试图保留。他用那只戴着沉重戒指的手死死抠住上一级阶梯的边缘,另一只手也扒住冰冷的晶石,如同最原始的攀岩者,用尽全身的力气,拖拽着沉重的身体,向上爬行!
每一次接触冰冷的阶梯,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和排斥力的冲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戒指封印的剧烈震荡和精神力的飞速流逝!汗水混合着因过度用力而从牙龈渗出的血丝,滴落在纯白的阶梯上,瞬间被净化立场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粉红痕迹,随即消失无踪。
他像一只在强酸中挣扎的昆虫,缓慢、笨拙、痛苦不堪地向上攀爬。沉重的喘息声在绝对寂静的塔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卑微。
冷夜不再停留,黑色的身影无声地向上移动,始终领先他几级台阶,如同一个无法触及的标杆,一个冰冷的引路人。
盘旋。再盘旋。
纯白的光晕笼罩着一切,单调、冰冷、令人绝望。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尽的阶梯、冰冷的晶石、剧痛的肢体、和灵魂深处那道在排斥净化下持续嗡鸣的裂痕。戒指如同沉重的枷锁,持续吸吮着他的生命力。
不知爬了多久,当容遇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即将枯竭,灵魂的裂痕痛得近乎麻木,身体每一寸都在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时,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依旧是纯粹到极致的白色晶石构成。穹顶高远,柔和的无影冷光均匀地洒下,将厅堂映照得纤毫毕现,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厅堂中央,矗立着一个同样由白色晶石雕琢而成的、如同祭坛般的平台。
而祭坛旁,静静站着一个身影。
深灰色的学者长袍,一丝不苟地包裹着修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形。黑发挽成一个严谨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并非人类或普通血族的颜色,而是如同凝固的冰晶,剔透、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学术审视。
赵琳。
她手中拿着一块薄如蝉翼、闪烁着幽蓝色数据流的透明晶板。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冷夜踏入厅堂的瞬间便落在他身上,微微颔首:“血王陛下。”
随即,那冰晶般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精准地穿透了纯白的光线,落在了刚刚爬上最后一级阶梯、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浑身湿透、剧烈喘息、狼狈不堪地撑在地上的容遇身上。
她的目光扫过他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扫过他剧烈起伏、气息微弱到极点的胸膛,最后……定格在他那只撑着地面、戴着沉重黑色戒指、契痕在戒指封印下黯淡无光的右手上。
镜片后的冰晶眼眸,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看来,‘血卷’的欢迎仪式,”赵琳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击石,清冷、平静,不带任何嘲讽,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令人心寒,“给我们的候选者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仿佛要透过容遇狼狈的躯壳,剖析他灵魂深处那道被撕裂的伤口和被囚禁的力量。
“时间刚好。”她抬起手,手中的透明晶板对着厅堂中央的白色祭坛平台。晶板上幽蓝的数据流瞬间加速!“‘古语真解’,可以开始了。”
祭坛般的平台表面,那些看似装饰性的白色晶石纹路,骤然亮起柔和却充满存在感的白色光芒!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晦涩、带着难以言喻的疯狂和贪婪意志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缓缓从平台深处苏醒……
容遇撑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纯白的晶石上,瞬间消失。他抬起头,迎上赵琳那冰晶般剔透、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再看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平台。
无名指上,“星骸囚笼”冰冷沉重,内部的银白光点流转不息,持续榨取着他最后的精神力。
囚笼之内,净化之下。
真正的疯狂,才刚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