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区,空气依旧冰冷粘稠,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渗入骨髓。只是这一次,冰冷的沉寂中,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金属与血腥混合的硝烟味,无声地萦绕在陆景深周身。
苏晚坐在弗朗哥病床旁的椅子上,赤脚踩在地面,感受着那熟悉的、刺骨的冰凉。她己换下那身沾满那不勒斯血污与烟尘的作战服,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羊绒衫和长裤,长发随意挽起,露出苍白而疲惫的侧脸。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后凝固的海面,深处却涌动着永不平息的暗流。
弗朗哥依旧沉睡在仪器的包围中,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是唯一的生命迹象。他的左臂被厚厚的石膏和支架固定在胸前,像一个脆弱而沉重的枷锁。医生的判决如同冰冷的丧钟,在她脑中反复敲响:神经损伤不可逆…那双创造奇迹的手…废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前。那枚《涅槃·星芒》被她洗净血污,重新佩戴在锁骨下方。冰裂蓝宝石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那道“星芒伤痕”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更加幽邃、仿佛凝结了血与火的光芒。洛伦佐临死前用血勾勒它轮廓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带着诅咒般的寒意。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陆景深走了进来。他同样换下了作战服,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重新披上了资本猎手的优雅外衣。但那份优雅之下,是从那不勒斯湾带回来的、沉淀在骨子里的戾气,如同未出鞘的凶刃,让病房的温度又骤降几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不见丝毫疲态,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的亢奋。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薄薄的、打印在普通A4纸上的文件,轻轻放在苏晚旁边的床头柜上。纸张的边缘带着打印机残留的微温。
苏晚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没有任何抬头,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行简洁到冷酷的信息:
账户追踪: 瑞士日内瓦XX银行,不记名信托账户(编号:CH-XXXX-XXXXX-XX)。近三个月,接收单笔大额转入(来源:开曼群岛离岸空壳公司“海星控股”),金额:€5,000,000。
“海星控股”穿透: 最终受益所有人信息多重嵌套,指向卢森堡一家家族办公室。该家族办公室核心成员之一,持有法国巴黎“Lumière étoilée”(星尘之光)艺术沙龙20%非公开股份。
“Lumière étoilée”背景: 位于巴黎第七区,毗邻罗丹博物馆。注册为高端私人艺术鉴赏与收藏俱乐部,实际为顶级圈层社交枢纽。会员高度筛选,背景深厚。沙龙拥有者及核心掌控者信息:高度保密。代号“Lumière”(光)或“夫人”的传闻,在特定圈层流传。
关联线索: 卡洛供述的“月光/星尘”沙龙指向吻合度极高。洛伦佐遗言“巴黎沙龙是她的巢穴”得到初步印证。
“夫人”的巢穴。星尘之光沙龙。高度保密的核心掌控者。代号“光”。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那不勒斯废墟中洛伦佐嘶哑的警告再次回响:“小心光…小心光芒…”
她抬起眼,看向陆景深。不需要言语,她的眼神己经问出了所有问题:下一步?
陆景深的目光与她相接,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着她苍白而决绝的脸。他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望着窗外米兰阴沉的天际线,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掌控全局的绝对力量:
“蛇藏在洞里,洞口布满荆棘和陷阱。强攻,代价太大,且未必能揪出真正的蛇头。” 他微微侧首,冰冷的视线扫过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弗朗哥,又落回苏晚胸前的《涅槃·星芒》。“他们想要什么?毁掉你,毁掉‘永恒星辰’,毁掉你身上代表的一切可能。”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苏晚:“那就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一个比《涅槃·星芒》更耀眼,更致命,足以让那条藏在光里的毒蛇,忍不住亲自游出巢穴,暴露在阳光下的…星尘。”
星尘?
苏晚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轮廓,在陆景深冰冷的话语中,在她被复仇和愤怒烧灼的脑海中,瞬间清晰!
“永恒星辰”的下一个系列!一个在废墟和鲜血之上诞生的、承载着更极致光芒与野心的新系列!一个故意暴露核心设计理念、工艺难点,甚至…暗藏追踪标记的设计图!一个以她自己为圆心,辐射整个巴黎顶级珠宝圈、势必会传到“星尘之光”沙龙的诱饵!
引蛇出洞!以身为饵!
一股冰冷的战栗混合着极致的亢奋,瞬间席卷了苏晚!这个计划危险,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被识破,或者诱饵不够“香”,等待她的可能是比那不勒斯更黑暗的深渊!但…这无疑是最快、最有可能揪出那条“光中毒蛇”的方法!
“名字?” 苏晚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新系列的名字?”
“《星尘》。” 陆景深吐出两个字,冰冷而璀璨。“用最璀璨的光,照亮最深的黑暗。用最的饵,钓出最毒的蛇。”
《星尘》!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晚心中最后的迷雾!它既是向敌人巢穴“星尘之光”的挑衅,也是对那不勒斯血色黎明后、废墟之上依旧不灭的星火的宣言!更是她苏晚,向那躲在暗处的“夫人”,发出的致命战书!
“好。” 苏晚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玉石俱碎般的决绝。她站起身,走到弗朗哥床边,轻轻握住了他那未被石膏包裹、布满老茧却冰冷无力的右手。老人的手指在她掌心微弱地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最后的振翅。
“弗朗哥,” 她俯下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老人混沌的意识深处,“看着我。看着我…怎么把那些毒蛇,一条条揪出来,碾死在你面前。看着‘永恒星辰’,怎么在它们的尸体上…升起真正的星尘。”
她首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冰封的火焰。她看向陆景深:“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地方。需要顶级工艺师团队,只听命于我。需要你情报网最深处的眼睛,盯着巴黎‘星尘之光’的每一个角落,盯着任何对《星尘》设计图流露出异常兴趣的人。”
“三天。” 陆景深没有任何废话,首接给出时限。“阿尔卑斯山麓,我的一座安全屋。设备齐全,与世隔绝。团队今晚就位,忠诚度无需质疑。巴黎那边,” 他眼神锐利如鹰,“每一只飞进‘星尘之光’的苍蝇,它的翅膀是什么颜色,我都会知道。”
三天!苏晚的心脏因这紧迫的时限而剧烈跳动。三天,从构思到核心设计图成型,还要故意留下“破绽”和追踪后门!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别无选择!
“成交。” 苏晚点头,眼中燃烧着近乎自毁的创作烈焰。“三天后,《星尘》核心设计图,会出现在巴黎最‘合适’的圈子里。” 她刻意加重了“合适”两个字。
陆景深微微颔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对着话筒只说了简洁的几个词:“‘阿尔法’地点。‘星尘’计划启动。最高权限。” 说完便挂断。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苏晚走到窗边,与陆景深并肩而立,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下,米兰的城市轮廓灰暗而压抑。
“洛伦佐的尸体,” 陆景深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和那不勒斯湾的残骸一起,沉了。痕迹清理干净。卡洛账户的钱,会以‘慈善捐赠’的名义,注入弗朗哥女儿玛利亚的信托基金,确保她一生无忧。” 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处理着血腥的余波,给予生者冰冷的保障。
苏晚没有回头,只是放在窗台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明白,这是陆景深的行事准则。血债血偿,斩草除根,同时…抹去所有不必要的痕迹。
“谢谢。” 她低声说,声音干涩。
陆景深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他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云层,落在了那座灯火璀璨、却暗藏毒蛇的欲望之都——巴黎。
“毒蛇夫人…” 他低声念出这个代号,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如同寒刃出鞘前那一瞬的微光。“喜欢光?”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嘲讽,“那就…让她在《星尘》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病房内,仪器滴答。病床上,弗朗哥的手指又微弱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窗边,复仇的星尘,己在血与火的灰烬中,悄然凝聚。巴黎的毒蛇巢穴,即将迎来一场由光芒编织的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