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想起自己怀中那枚金锁,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锁芯处的北斗七星纹路,他过千万次,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玄机。
「锁妖塔异动、蚩尤血鼎、牧星宫的星纹反噬......这些线索,是否都与娘被冰封有关?」
“我娘……”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沙哑。
“幼时我曾偷偷溜进牧星宫玄冰洞,看见她躺在冰棺里,额头的星纹像裂开的瓷器……”
酒意上涌,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秦杨看见五岁的自己躲在冰棺后,偷看母亲苍白的容颜。
她穿着那件“星穹法衣“,法衣上银星流转,脸颊至耳背蔓延着蛛网般的星纹裂痕。
那是修炼至高星术失败的印记。
她被冰封时,戴着玉镯的手腕仍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五指微张,仿佛仍在拨动星盘……
“有一次我发烧,她抱着我在观星台坐了一整夜。”
秦杨又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
“她说,摇光星是北斗第七星,主杀伐,也主愈合……”
凌红蕖静静听着,月光在她英气的眉宇间流淌。
当秦杨说到母亲用星力为他退烧时,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这个平日里舞刀弄枪比男人还凶的姑娘,此刻的触碰却轻如蝶翼。
“后来呢?”她问。
秦杨沉默片刻,酒坛在手中转了半圈。
“后来父亲再也不许我去,只说母亲是推演天机遭反噬,终有一日会醒来。”
夜风变得刺骨。
凌红蕖的手握住了秦杨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所以你不肯回龙骧门?”凌红蕖首视秦杨的眼睛。
“因为那里有牧星宫的眼线?”
秦杨没有回答。
他仰头望天,北斗七星正悬在头顶,摇光星格外明亮。
“阿爹到死都相信娘会醒来。”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醉意。
“那老顽固,明明自己脊椎里还插着镇魔钉,却总说星纹反噬终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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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红蕖猛地站起身,酒坛“咣当”一声砸在瓦片上。
她抽出金凤簪,化出的青龙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等从南疆回来,我陪你上牧星宫!”
秦杨抬头看她。
月光下的凌红蕖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眉心的凤纹花钿红得刺目。
他想起七岁那年,这丫头为了帮他偷看母亲的冰棺,被牧星宫的星镖射穿了肩膀。
「这傻子……明明自己腕上还系着合八字的红绸。」
“傻子。”他轻声说,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坐下。”
凌红蕖瞪着他,最终还是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九尺长的青龙刀横放在膝头。
秦杨把酒坛递过去,她接过来仰头就灌,酒液溅湿了前襟也不在乎。
“你才傻。”她抹了把嘴。
“明明想哭,还装什么英雄?”
秦杨怔了怔,蓦地大笑起来。
笑声惊起了屋檐下的宿鸟,扑棱棱地飞向夜空。
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却红了。
“我娘说过……”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她说,摇光星下许的愿,一定会实现。”
凌红蕖沉默地看着他,抓起酒坛与他重重一碰。
“那就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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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坛相撞,清冽的酒香在夜风中弥漫。
凌红蕖瞥见他颈后隐约浮现的煞纹,皱眉道。
“上次发作才过多久?怎么又快控制不住了?”
“反正有你的凤血玉佩兜着,怕什么?”秦杨漫不经心地回应。
他仰头望着那颗明亮的星辰,喉结滚动。
“我要……”
“别说出来!”凌红蕖急忙捂住他的嘴,掌心带着酒香和常年握刀留下的茧。
“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杨的嘴唇擦过她的掌心,两人同时僵住了。
月光下,凌红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猛地缩回手,抓起酒坛猛灌。
“你……”秦杨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只觉得心跳加速。
“你许了什么愿?”
凌红蕖别过脸去,青龙刀的刀柄银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关你什么事!”
远处的灵堂传来守夜人的咳嗽声。
夜更深了,星光却愈发璀璨。
秦杨看着凌红蕖的侧脸,不知不觉间,胸口的郁结之气都散了大半。
“红蕖。”他轻声唤道。
“干嘛?”她凶巴巴地回应,却不敢转头看他。
秦杨笑了笑,仰头躺倒在屋瓦上。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凌红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片刻后,她也躺了下来,两人的手臂轻轻相碰,谁都没有挪开。
北斗七星在头顶闪烁,摇光星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这对青梅竹马。
夜风拂过,带走酒香,却带不走这一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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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瓦片上的露水浸透了衣袍。
秦杨轻手轻脚地抱起空酒坛,却见凌红蕖早己闭目睡去,刀柄银铃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解下外袍盖在她肩上,指尖无意触到她腕间红绸。
「幼时合八字的红绸还在......这丫头,知不知道我娘当年就是用这红绸系住冰棺的锁链?」
远处传来霍贤生研墨的细微声响,青玉笔在山河社稷图残卷上沙沙游走。
那是丹青玉册的衍生卷轴,正勾勒着通往南疆的路线。
秦杨望向灵堂方向,素白身影跪坐案前的身影格外孤寂。
「霍贤生......」
明日他们将踏上征途,前路凶险未卜。
但此刻,在星光与酒香的怀抱中,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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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堡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凝着霜花。
秦杨蹲在后花园地窖入口的花坛边,指尖在凝露未散的花瓣上抚过,霍贤生说过要来起走玄冰棺。
凌红蕖的金凤簪竟缠了段素麻,青色玉梳压住如瀑青丝,今日换了件云纹靛蓝箭袖,腰间孝带却未解,有铃音随动作轻响。
“霍贤生说辰时启程,时间都快到了,他又在磨蹭什么?”
檐角铜铃忽地齐颤。
迦陵频伽踏雾而来,金铃在足踝叮咚作响。
小灵童踮脚望向地窖深处,莲瓣微颤。
“大哥哥,下面有东西在哭。”
秦杨心头一紧。
昨夜摇光星下的醉语犹在耳畔,母亲被冰封的地方,是否也这般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