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掂量着乾坤袋里叮当作响的灵石,脚步都带着一股轻快劲儿。
终于能和那身补丁摞补丁的“招牌装”说再见了!
她身边,伪装成清冷俊秀少年的朔雪,敛去了标志性的狼耳狼尾,但那冰魄般剔透的蓝眸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扰”气场,依旧让路过的行人下意识地多瞧两眼。
“走!”
谢棠心情明媚,用力拍了拍朔雪结实的小臂,“今天咱们也当回阔佬,去好好置办几身新行头!”想到即将告别旧衣的寒酸,她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朔雪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冰蓝眼底也掠过一丝微光,但面上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只从鼻腔里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两人汇入熙攘的市集,叫卖声、讨价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市井乐章。
谢棠正盘算着灵石该怎么花才最值当,目光随意扫过前方青石桥头,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
桥畔,一个简易的施粥棚在渐浓的暮色里支棱着,腾腾热气氤氲开,驱散着晚风的微凉。
棚前,那一袭月白深衣纤尘不染,在略显杂乱的背景中格外清逸出尘——正是许久未见的沈昭。
他正微微倾身,神色专注而温和,小心地将一勺浓稠温热的粟米粥,稳稳倒入一位老妪捧着的、边缘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骨子里的沉静与悲悯。
“沈仙师安好。”谢棠扬起笑容,自然地走上前打招呼。
市井偶遇,也算缘分。
沈昭闻声抬头,看清来人,手腕猛地一僵,勺中的粥剧烈一晃,险些泼洒出来。“谢……谢姑娘?”
他眼中瞬间闪过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仿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猝然照亮。
白玉般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连呼吸都滞涩了。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昭的心跳骤然失序。
自从上次一别后,他便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窘迫与自我审视。
那份陌生的悸动和失控感让他无所适从,只得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不再去她常出没的坊市,甚至刻意避开她去风雨堂洒扫的时间。
可越是回避,那抹身影,那狡黠灵动的笑容,甚至那带着水汽的、仿佛能灼伤指尖的触感,却在他独处时越发清晰地浮现。
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他留在那枚命牌上的一缕微不可察的气息,听到了那日当值弟子与谢棠的对话。
时刻提醒着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她尚未筑基,寿元不过匆匆百年。
「长此以往……或许便是永别。」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间,带来隐秘的焦灼。
他害怕自己这无措的逃避,最终会变成无法弥补的错过。
今日选择在这市集施粥,潜意识里,何尝不是存了一丝渺茫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希冀?
希冀或许能在这烟火人间的某个角落,“偶遇”那道身影,哪怕只是远远一瞥,确认她安好。
却万万没想到,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带着明亮的笑容,首接走到了他面前。
他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了谢棠清亮的目光,局促感让他声音都绷紧了几分,语速微快:“今日……是宗门轮值,我……在此布施。”
这解释,与其说是给谢棠听,不如说是给自己混乱的心绪找一个立足点。
朔雪冰蓝的瞳孔冷冷扫过沈昭,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那瞬间的失态和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朔雪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骤然凛冽,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小半步,身体微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谢棠半掩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哼!又是这个碍眼的修士!看那副样子,定是心里有鬼!」
谢棠将沈昭的羞赧闪躲和朔雪的戒备尽收眼底,心下了然,面上笑容依旧温和:“沈仙师心系黎庶,令人敬佩。今日我带阿雪出来添置些衣物,”
她侧首示意身边冷着脸、浑身写满“勿近”的少年,“就不叨扰仙师布施了。”说着,便要招呼朔雪离开。
“请稍等!”沈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话一出口,他便觉唐突,周围几个帮忙的杂役弟子投来的目光让他脸上热意更甚,红晕悄然爬向颈侧。
但心底那份害怕“错过”的焦灼压倒了羞窘,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布施己近尾声,余下琐事,其他弟子足可料理。”
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谢棠那身洗得发白、袖口微磨的旧衣,又扫过朔雪身上同样简朴的青衣。
那份潜藏心底的怜惜悄然浮现,促使他温声提议道:“东市有几家布庄,料子实在,做工也细,价格也公道些……若谢姑娘不介意,我可……引路?或许能省些麻烦。”
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想抓住这意外得来的、可以名正言顺靠近一点点的机会。
说完,他自己也有些微怔。
然而,看到谢棠眼中并无排斥,反而亮起一丝讶异和欣然,那份盘踞心头多日的忐忑与焦灼,竟奇异地被一股细小而温暖的溪流冲散了些许。
谢棠确实有些意外,随即心头一亮!
「这不就是刷好感度的好机会!」
她立刻从善如流,笑容更盛:“那真是太好了!正愁不熟路呢,有劳沈仙师了!”
朔雪闻言,脸色瞬间冰封,瞳中寒芒一闪。
他毫不掩饰地哼出一声冷气,以此宣示不满。
踏入“天衣阁”,一股混合着淡雅熏香和崭新绸缎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眼力精明的妇人,一见气质清绝的沈昭领着一位笑容明丽的姑娘和一位俊美却冷冽的少年进来,立刻热情洋溢地迎上。
“哎哟!沈仙师光临,小店生辉啊!”
老板娘笑靥如花,目光精准锁定了谢棠,“姑娘快瞧瞧这‘流云锦’,轻软似云霞拂身,走动间自有风韵,最衬您这般灵秀的人儿!再看这‘月华纱’,白日素净雅致,入夜便隐泛柔光,如披月色,飘逸得很……”
她转向朔雪,笑容不减,“这位公子气宇轩昂,这匹‘墨蛟缎’您瞧瞧?玄色深沉如夜,暗纹似潜蛟游弋,沉稳大气,再合适不过了!”
朔雪原本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听到“墨蛟缎”的名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匹布料攫住。
那深邃的玄色,其上银灰暗纹若隐若现,冷冽中透着力量感,正合他心意。
他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己悄然捻起料子一角,触感冰凉柔韧,品质上乘,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沈昭安静地立于一旁,目光温和地随着谢棠移动。
当谢棠拿起一匹清透的青碧色云锦在身上比划,侧头问老板娘“这颜色如何”时,沈昭的眼神微动,唇瓣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化作唇边一抹极淡的笑意,默默将那抹青碧记在了心底。
最终,谢棠为自己选定了一匹月白色、质地轻盈的软烟罗做襦裙,又为朔雪敲定了那匹气势不凡的玄色墨蛟缎做外袍。
就在老板娘麻利地量尺寸、记料子的当口,朔雪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个专门摆放配饰的矮柜。他的目光倏地定住——那上面静静躺着一根玄色腰带。
腰带以同色系的墨蛟皮鞣制而成,表面哑光,触感想必极佳。
最吸引人的是中间均匀镶嵌的一排幽蓝色晶石,每一颗都如同深潭凝结的寒冰,幽邃、冷冽,散发着一种内敛而锋锐的质感。这简约到近乎冷硬的风格,却莫名地戳中了朔雪的审美。
他盯着那排晶石看了好几息,指尖在宽大的袖袍里无意识地了一下,仿佛在掂量那冰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