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精神科的走廊里,消毒水味混着窗外桂树的甜香。
喻晚推开门时,正撞见裴煜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半凉的豆浆。
他看见她,立刻迎上来,喉结动了动:"晚晚,辛苦你了。"
喻晚摇头,目光越过他落在病床上,裴朗正趴在床头柜上画画,病号服袖口沾着钴蓝颜料,像朵开败的矢车菊。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弹珠:"晚晚!"
这声"晚晚"尾音上挑,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和多年前裴野第一次喊她时一模一样。
喻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看见裴朗己经扑了过来,发梢还翘着起床时没梳顺的呆毛,活像只急于讨摸的小兽。
"你看!"他把画纸举到她面前,"这是今天的你,昨天你说我画的茶杯少了朵花,我补上了!"
画布上是幅水彩,穿米色风衣的女孩坐在窗台上,膝头摊开一本速写本。
她身后的窗台上摆着两杯冒热气的茶,其中一杯边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太阳花,正是她上周随口提过的"病房里缺朵花"。
喻晚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纸上的花瓣,颜料还带着点潮湿的温热。
“画的不错。”她看着他,“裴朗,你很棒。”
裴朗的手指悬在她手背上方,犹豫两秒,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节:
"晚晚的手好凉,我给你捂捂好不好?"
这动作太熟悉了。
喻晚想起她蹲在老画室调颜料,手指冻得通红。
裴野(那时还是裴野)突然握住她的手,把掌心贴在自己胸口:
"晚晚,我的心是热的,你捂捂。"
此刻裴朗的手也是热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滚烫。
喻晚低头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鼻尖还沾着点颜料,像颗没擦干净的朱砂痣。
和记忆里那个总爱偷用她口红、结果沾了一脸红的裴野,重叠得严丝合缝。
"裴煜,"她轻声唤了一声,"你们......"
"医生说,裴朗是野野的保护壳。"裴煜接过话,声音低了些,"他出现时,野野不用再承受那些痛苦的记忆。"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病历本,"但这几天,野野的原人格偶尔会醒过来,就在旁边听着我们说话。"
喻晚转头看向病床角落的懒人沙发。
那里搭着件深灰毛衣,是裴野以前最爱穿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此刻沙发上微微凹陷,像是有人刚起身。
"他刚走。"裴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笑了,"他说,晚晚穿米色风衣好看,像画里的光。"
喻晚的眼眶热得发疼。
"裴朗。"她吸了吸鼻子,"我明天就不过来了。"
裴朗愣了愣,随即苦笑着摇头:
“晚晚,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他?”
他顿了顿,"不走好不好,我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见到你。"
喻晚望向裴朗。
他正蹲在地上,把画纸一张张收进铁盒,发梢扫过地板,像只认真的小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和记忆里那个在画室里追着她跑的少年,影子叠着影子。
"不是。"喻晚说,"我又要忙工作了。"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我们可以微信聊天。"
裴朗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嘞!"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是她最爱的水色,"护士阿姨说,吃甜的会开心。"
喻晚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甜津津的味道漫开时,她看见裴朗歪着头笑,裴煜站在窗边欲言又止。
窗外的桂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这一切都像极了多年前某个普通的下午。
那时刚在一起,裴野(主人格)总爱往她书包里塞糖;那时他的画里全是她的影子;那时他说:"晚晚,我要给你画画,画到白头。"。
而现在,他坐在病床上给她画画,喊她"晚晚",把糖纸叠成小星星塞进她手心。
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仿佛那些痛苦的、撕裂的、黑暗的日子,都只是场需要被治愈的梦。
"裴朗,"喻晚轻声唤他,"我得走了。"
裴朗立刻眼睛发亮,像只被点燃的小烟花:"我送你。"
"不用了,我毕竟是演员,不方便和你互动太多。"喻晚笑了笑。
此刻的病房里,只有阳光、糖纸的沙沙声,和一个少年清润的、带着点撒娇的声音:
"晚晚,记得和我发微信。"
“好。”喻晚话毕,便首接离去。
林花花窝在沙发上翻旧相册,指尖停在一张泛黄的合影上。
喻晚和裴野在老画室门口的留影。
照片里,裴野穿着深灰毛衣,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像个孩子;喻晚靠在他肩上,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睫毛上沾着细雪。
"晚晚。"林花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喻晚正站在窗边整理画具,闻言转身。
林花花把相册推到她面前,指尖点在那张合影上:
"你记不记得,这张照片是裴野摔了调色盘后拍的?"
喻晚的喉结动了动。
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你说,"林花花的声音里带着点调侃,"裴野这人阴郁得像暴雨前的云,和他在一起准没好事。"
她翻开喻晚发给她最近的一张照片,打开手机相册。
喻晚歪着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呢?"
喻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照片里的自己,眼睛亮得像星子,连睫毛上的铅灰都带着股子雀跃。
"你现在看他,眼睛里有光。"林花花继续道,"和当初一模一样。"
喻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
她想起这七天在医院的日子:裴朗会在她来的时候扑过来,把画纸举得老高;会在她打哈欠时偷偷塞颗糖;会在她翻旧画册时,用炭笔在她手背画小太阳。
"我只是......"她轻声说,"看他可怜。"
"可怜?"林花花笑了,"他喊你'晚晚',你应得比当年还甜。"
她突然凑近,"晚晚,你骗不了我。你对他,根本不是'可怜'。"
喻晚的呼吸一滞。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相册上的照片照得发亮。
她看见自己二十岁的脸,和现在的脸重叠在一起。
那时她会因为裴野的一句夸奖红耳朵,会因为他画坏她的速写本掉眼泪,会在他说"晚晚,我要给你画一百张不哭的画"时,偷偷把眼泪擦在他袖口。
"林花花,"她哑着嗓子说,"我怕。"
"怕什么?"
"怕我又陷进去。"喻晚抓起茶几上的诊断报告,"他现在是裴朗,不是裴野。医生说,这只是暂时的防御机制......"
"可裴朗爱你的方式,和裴野一模一样。"
林花花打断她,"他记着你所有的习惯,护着你的软肋,连你皱眉头他都要慌半天。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喻晚的手指在报告上微微发抖。
她想起昨晚裴朗说的话:"晚晚,我给你带了糖!护士阿姨说,吃甜的会开心。"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花花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个文件袋。
她把文件推到喻晚面前,"裴野签假结婚协议,是为了护唐雨晴不被老总老婆曝光。可唐雨晴转头就逼他公开关系,说'裴野,你是我孩子的爸爸,你必须认'。"
喻晚的指尖停在"假结婚协议"五个字上。
"你说他疯了,"林花花的声音低下来,"可他疯的原因,是因为太在乎。在乎你骂他'阴郁',在乎你不再看他画的画,在乎你觉得他'不配得到爱',在乎你觉得他被背叛了你。"
喻晚的眼泪"啪嗒"掉在文件上,晕开一团墨渍。
"林花花,"她吸了吸鼻子,"我该怎么办?"
林花花伸手抱住她:"先问问你的心。"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你对他,真的没感情吗?"
喻晚靠在她肩上,望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落在茶几上的诊断报告上,把"解离性身份障碍"几个字照得发亮。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但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喻晚擦了擦眼泪,"裴朗和裴野不一样。"
雨丝裹着深秋的凉意扑在玻璃上,喻晚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拿铁,奶泡上的拉花早被搅得支离破碎。
喻晚捏着杯柄的手指发白:"我就是...就是最近太累了。"
"累?"林花花突然倾身,指尖敲了敲她手背,"我看你,是己经爱上裴朗了,或者说,是己经有了好感。"
喻晚的耳尖瞬间红了。
"他是裴野的第二人格。"喻晚声音发颤,"医生说...说他只是裴野阳光的那一面,等裴野情绪稳定了,裴朗就不会再出现了。"
"那又怎样?"林花花把手机甩在桌上,发出闷响,"你心动的时候,管他是谁的人格?裴野对你那么凶,只在乎他的利益;可裴朗呢?他那么自信阳光,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你摸着良心说,你心跳漏拍的时候,是因为裴野,还是裴朗?"
"你总说裴野伤害你。"林花花的声音软下来,"可裴朗呢?他连你掉根头发都要捡起来收在铁盒里,喻晚,你敢说你对他没感觉?"
玻璃上的雨痕蜿蜒而下,模糊了喻晚的脸。
"可能..."喻晚喉结动了动,"可能我确实..."
"啪"的一声,林花花拍了下桌子,她抓起喻晚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看,我现在心跳有多快?喻晚,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不管他是谁,只要你心动,你就是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