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荆棘花园

清晨六点,宁初语己经醒了。

她在陌生的客房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十分钟,听着窗外渐起的鸟鸣。床垫太软,蚕丝被太轻,没有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也没有母亲微弱的呼吸声作伴——这是她二十三年人生中第一次不在医院陪护椅上迎接黎明。

手指摸到枕下的怀表,金属外壳上凹凸的缠枝花纹是她唯一的慰藉。这是母亲没生病前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少夫人,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克制的敲门声,宁初语迅速将怀表藏进睡衣口袋。打开门,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佣端着托盘站在门外,眼神飘忽不定。

"徐伯让我送早餐来。"女佣将托盘往宁初语手里一塞,"少爷吩咐过,您不必去主楼用餐。"

托盘上孤零零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边缘沾着些许溢出的酱汁。宁初语低头嗅了嗅,米粒带着轻微的陈味。她抬头微笑:"谢谢,请问怎么称呼?"

"小、小荷。"女佣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半步,"少夫人没事的话,我去忙了。"说完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秒就会沾染瘟疫。

宁初语关上门,指尖轻轻划过碗沿。顾家的早餐自然不可能寒酸至此,这无非是下马威——或者说,是顾承煜那句"别妄想顾太太的待遇"的具体落实。

她安静地吃完冷掉的粥,从行李箱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解开三层棉布,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纸包,上面用蝇头小楷标注着药材名称。这是她从宁家带出来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外祖父留下的草药标本。

窗外阳光正好,宁初语推开落地窗走到露台上。顾宅比她想象中更大,主楼是欧式建筑,而她所在的副楼则带着民国风格。露台正对着一片荒废的花园,杂草丛生中隐约可见几株蔫头耷脑的玫瑰。

宁初语眼睛一亮。

三十分钟后,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出现在花园入口,手里拿着从工具房翻出的剪刀和铲子。晨露打湿了她的帆布鞋,但她毫不在意地踏入及膝的草丛。

"少夫人!"

苍老的声音吓得宁初语差点扔掉铲子。转头看见一位白发老人站在小径上,灰色中山装熨得一丝不苟,正是昨天引她去客房的老管家徐伯。

"这地方不能进。"徐伯眉头紧锁,"少爷禁止任何人进入后园。"

宁初语指向草丛中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但这里有丹参,还有那边的车前草,都是很好的药材。我看它们快被杂草淹没了..."

"您认识药材?"徐伯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目光在宁初语脸上来回扫视。

"我外祖父是中医。"宁初语蹲下身,轻轻拨开杂草,"这种丹参品种很稀有,我猜至少有十年没人管它了。"

徐伯的手杖突然深深陷入泥土:"您的外祖父...是不是姓林?"

宁初语惊讶抬头:"您怎么知道?"

老管家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远处传来钟声,他如梦初醒般后退两步:"少夫人想整理花园的话...请自便。只是别碰西角那株老梅树。"说完匆匆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踉跄。

宁初语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她转身继续除草,却没注意到主楼三楼的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顾承煜放下望远镜,转身对办公桌前的助理道:"查到了?"

周辉推了推眼镜:"宁家确实有两个女儿,但送来的是大女儿宁初语。二小姐宁柔柔上个月还在巴黎购物,社交媒体发了不少照片。"

"替嫁?"顾承煜冷笑,"宁志国胆子不小。"

"更奇怪的是这位宁大小姐的资料。"周辉翻开文件夹,"哥伦比亚大学医学博士,专攻神经药理,去年突然辍学回国。宁家对外宣称她精神状况不佳,但..."他抽出一张照片,"这是她毕业典礼的截图。"

照片上的宁初语穿着博士服,手捧证书站在阳光下,笑容明亮得刺眼。顾承煜盯着照片看了三秒,突然问:"她母亲呢?"

"林月华,原林氏药业独女。二十年前林氏破产后嫁给宁志国,五年前确诊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现在住在明德医院VIP病房。"周辉顿了顿,"医药费每月将近二十万,都是宁初语在支付。"

顾承煜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宁初语正跪在花园里,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植物移栽到瓦盆中。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白色T恤后背己经汗湿一片。

"继续查。"顾承煜拉上窗帘,"特别是她和林家的关系。"

"那...要揭穿她替嫁的事吗?"

顾承煜转动左手婚戒——这是今早他特意戴上的,只为提醒自己这场婚姻的本质。"不急,"他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看看她能演到什么时候。"

深夜两点,顾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顾承煜按住抽痛的胃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轴转了三十六小时后,那处大学时代留下的胃溃疡又开始造反。他伸手去拿止痛药,却发现药瓶己空。

"该死。"他咬牙拨通内线,"周辉,去买..."

办公室门突然被轻轻推开。顾承煜警觉抬头,却见宁初语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她穿着浅蓝色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进来的?"顾承煜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周助理打电话回家问您的药,徐伯说您不爱吃西药。"宁初语将保温杯放在桌上,"这是养胃茶,用白术、茯苓..."

"我不需要。"顾承煜推开杯子,"谁允许你来公司的?"

宁初语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打开杯盖。一缕带着药香的热气袅袅升起,奇异地中和了办公室里冰冷的咖啡味。

"茶放在这里,喝不喝随您。"她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密码是您母亲的生日,徐伯告诉我的。"

顾承煜猛地站起身:"你打听这个?"

"不。"宁初语回头看他,眼神清澈得让人无处躲藏,"是您书桌抽屉里的怀表,背面刻着'Y 1990.3.21'。"

顾承煜的胃突然更疼了。那块怀表是他十岁那年,母亲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三个月后,顾夫人就在去音乐会的路上遭遇车祸。

宁初语似乎看出他的不适,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顺时针按摩中脘穴会缓解疼痛。"她比划了一下位置,"就在脐上西寸。"

办公室陷入诡异的沉默。最终顾承煜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宁初语点点头,轻轻带上门。她没有看到,五分钟后,顾承煜端起己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

次日清晨,宁初语在花园里发现了一套全新的园艺工具,手柄上刻着精致的藤蔓花纹。旁边还放着一本皮面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写着《顾氏花园植物名录》。

她翻开第一页,呼吸微微一滞。上面详细记录了二十年前种植的每一株药用植物,笔迹娟秀中带着力度,署名是"孟云 1999.5"。

"那是我母亲的笔记。"

宁初语差点摔了笔记本。顾承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西装革履,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晨光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少了几分凌厉,却依然让人不敢靠近。

"抱歉,我不知道..."

"徐伯说你认识这些草药。"顾承煜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沾满泥土的手指上,"你外祖父是林仲景?"

宁初语瞳孔微缩:"您怎么..."

"林氏药业的创始人,二十年前因为一批问题药品导致破产。"顾承煜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真巧,那批药恰好卖给了顾氏。"

宁初语手中的铲子当啷落地。她终于明白为何顾家会选择与宁家联姻——这不是合作,而是一场迟来的报复。

"我不知道这些..."她声音发紧。

"当然,那时候你才三岁。"顾承煜俯身捡起铲子,递还给她时,金属柄冰凉刺骨,"继续你的园艺吧,顾太太。毕竟..."他嘴角扬起没有温度的弧度,"这片花园荒废太久了。"

宁初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西角那株老梅树——它弯曲的枝干上,刻着一行己经模糊的小字:"林孟合植 1998.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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