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语在顾承煜的书房门口停下脚步。
她手里捧着一叠需要签字的文件——这是周辉半小时前交给她的,说顾总急着要,但他正在开视频会议走不开。按理说她应该等会议结束,但其中一份标着"紧急"的药品审批材料让她决定冒一次险。
轻轻叩门,无人应答。宁初语犹豫片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视频会议刚刚结束。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将散落的文件镀上一层金边。宁初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中文件放在桌角,正准备离开,却被书桌旁一个半开的抽屉吸引了注意力。
抽屉里露出一角相框,照片中是一个小男孩的侧影。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独自坐在花园秋千上,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尽管时隔多年,宁初语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童年的顾承煜。
她不该窥探私人物品,但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轻轻拉开了抽屉。相框旁是一个褪色的铁皮小盒子,盒盖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给小煜,妈妈永远爱你"。
宁初语的心猛地揪紧了。她想起顾承煜母亲是在他十岁那年车祸去世的,这张便签应该是最后的纪念。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合上抽屉,却碰倒了桌上的笔筒。
"需要什么?"
顾承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宁初语转身时差点撞上他的胸膛。他站得极近,身上还带着会议后的疲惫气息,领带微微松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皮??。
"周助理让我送文件。"宁初语指了指桌角,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很紧急的那份。"
顾承煜绕过她拿起文件快速浏览,眉头渐渐舒展:"来得正好,这份批文卡了两个月。"他签完字,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我看了封面。"宁初语老实承认,"顾氏药业的新型镇痛剂,配方里含有乌头碱,审批确实容易卡壳。"
顾承煜挑眉:"你懂制药?"
"我博士课题就是研究镇痛药物的神经机制。"宁初语指向文件某处,"这里的数据如果改用交叉对比方式呈现,通过率会更高。乌头碱剂量在安全范围内,但审查员总是先入为主..."
她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但顾承煜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他拿起内线电话,"周辉,把镇痛剂项目的全部资料送到我书房。"
挂掉电话,他看向宁初语:"既然你懂行,帮我看看这个项目。"
宁初语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可以吗?"
"你是我妻子,顾氏药业理论上也有你的一半。"顾承煜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宁初语心头一热。
半小时后,宁初语完全沉浸在项目资料中,不时用便利贴标记有问题的地方。顾承煜坐在对面处理其他文件,两人之间只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键盘敲???声。
"这里。"宁初语突然指着一组数据,"临床试验的疼痛评分标准不统一,会导致数据可信度下降。还有这个分子式..."她拿起笔画了个结构式,"如果在这个位置加个羟基,副作用会降低30%。"
顾承煜接过那张纸,目光在结构式和她认真的侧脸间来回移动:"你确定?"
"理论上可行,但需要实验验证。"宁初语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纸上谈兵。"
顾承煜拿起电话:"研发部吗?我是顾承煜。重新做一组镇痛剂A的分子修饰实验,在苯环3号位加羟基...对,立刻。"
放下电话,他看向宁初语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如果实验结果如你所说,这个项目至少能提前半年上市。"
宁初语抿嘴笑了,眼睛亮得像星星:"能帮上忙就好。"
阳光渐渐西斜,为书房镀上一层温暖的橙色。顾承煜突然问:"晚上有空吗?"
"有...有啊。"宁初语心跳漏了一拍。
"我订了香茗轩的位置。"顾承煜轻描淡写地说,"听说他们的药膳不错。"
香茗轩是城里最难预订的餐厅,以融合中药理论的创意菜闻名。宁初语一首想去,但从未说出口。她不知道顾承煜是怎么猜到的,但这个小小的体贴让她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我很乐意。"她轻声回答。
就在这时,徐伯匆匆敲门进来:"少爷,德国那边的视频会议提前了。"
顾承煜皱眉看了看表:"知道了。"他转向宁初语,"可能要晚一点,你先准备。"
宁初语点点头,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顾先生..."
"嗯?"
"那个小男孩...是你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明显越界了。
顾承煜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看了我的抽屉?"
"对不起,我不该..."宁初语慌忙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顾承煜的紧绷只持续了几秒就松动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是我八岁生日。母亲答应陪我一天,但临时有急诊手术。"他顿了顿,"后来她补了我一个蛋糕,但我己经不想吃了。"
宁初语胸口一阵刺痛。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眼巴巴地等母亲从医院回来,只不过她的等待大多能得到回应,而顾承煜...
"她很爱你。"宁初语轻声说,"那个铁盒上的便签...她一定是想亲口对你说那句话的。"
顾承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成复杂的情绪:"你..."
"对不起,我越界了。"宁初语赶紧退出书房,心跳如鼓。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破坏了刚刚缓和的关系,但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顾承煜坚硬外壳下那个从未长大的小男孩。
香茗轩的晚餐意外取消了——徐伯突发高烧,顾承煜坚持送他去医院。宁初语翻出医药箱,测了体温:39.2度。
"去医院太折腾了。"她熟练地检查徐伯的喉咙和脉搏,"是急性扁桃体炎,我能处理。"
顾承煜将信将疑:"你确定?"
"相信我。"宁初语己经拿出银针和小药瓶,"外祖父教过我针灸退烧。"
顾承煜看着她熟练地消毒、取穴、进针,动作行云流水,不由想起母亲——她也是医生,也曾这样从容不迫地救治病人。
"帮我扶一下徐伯。"宁初语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需要解开上衣背部的扣子。"
顾承煜上前帮忙,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扶人一个施针。宁初语的指尖偶尔碰到顾承煜的手背,温暖而坚定。半小时后,徐伯的体温果然降到了38度。
"少夫人医术高明。"老管家虚弱地笑道,"比医院那些大夫强多了。"
宁初语正在煎药,闻言回头微笑:"您过奖了。这服药苦,但效果很好。"她看向顾承煜,"能帮我拿一下蜂蜜吗?在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
顾承煜点头离去,回来时不仅拿了蜂蜜,还有一杯温水:"你也该休息了。"
宁初语接过水杯,两人的手指在杯壁处短暂相触。她抬头对上顾承煜的眼睛,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种从未有过的柔和。
"谢谢。"她小声说,不确定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跳加速。
那一晚,他们轮流守在徐伯床前。凌晨三点,宁初语在客房的临时床铺上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毛毯,而顾承煜正坐在徐伯床边看文件,台灯调得很暗,映出他疲惫却坚毅的侧脸。
她轻轻走过去:"换我守吧,你去睡会儿。"
顾承煜摇头:"马上看完了。"他合上文件,"你的针灸是和谁学的?"
"外祖父。他总说西医救急,中医治本。"宁初语在床边坐下,"徐伯年轻时就认识我外祖父吗?"
顾承煜若有所思:"徐伯曾经是顾家的司机,我母亲救过他一命。后来他就留在顾家,从司机做到管家。"
"救他一命?"
"车祸。徐伯当时失血过多,医院血库告急,是我母亲亲自给他输的血。"顾承煜的声音带着隐约的自豪,"她总说医生不能只在医院里当好人。"
宁初语微笑:"听起来她是个了不起的医生。"
"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顾承煜的语气突然变冷,"她总是选择病人而不是我。"
宁初语想说些什么,但顾承煜己经站起身:"我去冲个澡,你看着徐伯。"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初语突然明白了顾承煜的矛盾——他崇拜母亲的医者仁心,却也怨恨她因此缺席了自己的童年。那个铁皮盒子里的,大概是一个孩子无法说出口的爱与怨吧。
一周后,顾氏药业传来好消息——按照宁初语建议修改的镇痛剂配方不仅副作用降低,疗效还提高了15%。顾承煜在董事会上公开表扬了研发团队,并特别提到"感谢我太太的专业建议"。
当晚回家时,他带回一瓶昂贵的红酒和一个精致的礼盒。
"给你的。"他将礼盒递给正在整理药草的宁初语,"研发部的谢礼。"
宁初语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美的制药工具——研钵、药秤、银刀,每件都刻着她的名字缩写。"这...太贵重了。"她抚摸着银刀上精细的花纹,爱不释手。
"比起你为顾氏省下的时间和金钱,不算什么。"顾承煜给自己倒了杯酒,"下周有个行业峰会,你跟我一起去。"
宁初语抬头,惊讶地发现顾承煜说这话时表情自然,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安排。三个月前,他还是那个警告她"别妄想顾太太权益"的冷漠丈夫,现在却主动邀请她参与公司事务。
"好。"她轻声应道,心中泛起一阵暖流。
顾承煜走到她身边,递过另一杯酒:"试试这个,82年的拉菲。"
宁初语接过酒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两人同时一顿,却没有立即分开。顾承煜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宁初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红酒的气息,令人微醺。
"初语,"顾承煜突然低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替嫁到顾家。"
宁初语放下酒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开始确实害怕。但现在..."她抬头首视他的眼睛,"我觉得很幸运。"
顾承煜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缓缓低头,距离近得宁初语能数清他的睫毛。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少爷!"徐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黎小姐到访,说是约好的。"
顾承煜猛地后退一步,表情瞬间冷峻:"黎小姐?"
"黎安雅小姐。"徐伯补充道,眼神复杂地看了宁初语一眼,"她说有急事。"
宁初语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顾承煜的反应告诉她这绝非普通访客。他的下颌线绷紧了,眼中闪过一丝宁初语读不懂的情绪。
"让她在客厅等。"他冷声道,转向宁初语,"抱歉,我需要处理一下。"
宁初语点点头,看着顾承煜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她收拾好药草和礼物,准备回房,却在路过客厅时忍不住看了一眼。
站在客厅中央的女子身材高挑,一袭白色连衣裙衬得肤如凝脂。她正背对着门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到腰际。听到脚步声,她优雅地转身,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庞——杏眼樱唇,顾盼生辉。
"承煜,好久不见。"女子的声音如清泉叮咚,带着熟稔的亲昵。
宁初语僵在原地。女子看到她也明显一愣,随即露出完美的微笑:"这位就是顾太太吧?我是黎安雅,承煜的...老朋友。"
顾承煜站在两人之间,表情晦暗不明:"初语,你先回房。"
宁初语机械地点头,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黎安雅轻柔的声音:"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她没有听到顾承煜的回答,但黎安雅最后投来的那一眼,让她如坠冰窟——那看似友善的目光深处,藏着冰冷的算计和势在必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