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蹲在地上,摊开双手,脸上挂着自认为最人畜无害(实则因为疲惫和紧张显得僵硬扭曲)的笑容,对着那匹警惕的黑马,开始了艰难的外交谈判。
“马兄?马大爷?您看,咱们商量商量?”沈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谄媚,“您家主人,就那位姑娘,在里面躺着呢!受了重伤!是我救了她!真的!大大的好人!您看我这脸,虽然现在脏了点,但平时还是很英俊的!绝对可靠!”
黑马打了个响鼻,乌溜溜的大眼睛斜睨着沈同,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你骗鬼呢”的意味。它优雅地甩了甩浓密的黑色鬃毛,前蹄不耐烦地刨了刨地面,扬起一小片灰烬,似乎在说:离我远点,臭烘烘的骗子!
沈同往前试探性地挪了一小步。
“咴儿——!”黑马立刻发出一声警告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做出一个极具威慑力的蹬踏动作!那力量感,让沈同毫不怀疑这一蹄子下来能把他脑浆子踹出来!他吓得连忙后退两步,举起双手。
“好好好!不动不动!”沈同额头冷汗首冒,“您看,您家主人伤得很重!需要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您这么神骏,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能不能帮帮忙?驮着她走?或者……拉个车?”他试探着指了指营地里散落的一些被烧得半毁、但车架似乎还能凑合用的辎重车残骸。
黑马似乎听懂了“主人”和“伤重”两个词,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焦躁和担忧,再次扭头朝着女军官藏身的方向发出短促的嘶鸣。但它对沈同的提议——无论是驮人还是拉车——都嗤之以鼻!它高傲地昂着头,鼻孔喷着气,那姿态仿佛在说:本大爷是冲锋陷阵的战马!不是拉货的驽马!更不是给你这可疑分子当苦力的!
【滋……目标生物:踏雪乌骓(未命名)……状态:警惕、焦虑、对宿主信任度:-20(极低)……滋……建议:更换沟通对象或提供高价值目标物品……滋……】破系统不合时宜地弹窗,还精准地给沈同的“英俊”打了个负分!
“尼玛!信任度-20?!”沈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内心疯狂吐槽,“老子这是落难了!平时收拾干净了还是很英俊的好吧?!你这破马懂不懂审美?!还有你这破系统!除了报丧和泼冷水还会干啥?!高价值物品?老子现在除了半瓶仙药和一身破布,还有啥?!”
就在沈同被这油盐不进的黑马气得七窍生烟,一人一马在死寂的废墟里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的时候——
“队…队长!”小米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断壁后面传来,“她…她又醒了!在动!”
沈同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跟黑马较劲了,猛地回头!
只见那片坍塌营帐的角落里,那个裹满血污布条的身影,果然又开始微微地、痛苦地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呻吟。
“操!药劲儿过了还是伤口又疼了?”沈同暗骂一声,也顾不上那匹祖宗马了,转身就冲了回去!
黑马见沈同突然冲向主人藏身的方向,瞬间更加焦躁!它嘶鸣一声,竟然也顾不得对沈同的厌恶,迈开步子就想跟过去!但刚走两步,又警惕地停下,在原地不安地踱步,眼神在沈同和主人方向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挣扎。
沈同冲到女军官身边。果然,她又醒了!那双眼睛再次睁开,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比之前那纯粹的杀意多了几分痛苦和迷茫。她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但身体一动,大腿和肋下的伤口立刻传来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瞬间软了下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姑奶奶!祖宗!我求你了行不行?!”沈同简首要给她跪下了,声音带着崩溃的嘶哑,“刚给你上了药!血才止住一点!你再瞎折腾,神仙也救不了你!算我求你了!安生躺着!行吗?!”
他一边吼,一边下意识地伸手想按住她乱动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想起刚才刀尖对眉心的恐惧。
女军官似乎被沈同这崩溃的吼声震住了,也可能是剧痛让她暂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地扫过沈同那张写满疲惫、焦急和无奈的脸,又看了看旁边吓得缩成一团的小米,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粗糙但明显是刚包扎过的布条上。
混乱的记忆碎片似乎开始拼凑。废墟…剧痛…冰冷的刀锋(她自己的?)…还有那滴落入喉间、带来奇异暖流和剧痛的液体……
她眼中的戾气和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沈同看她似乎冷静了一点,情绪也稳定了,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又湿了一层。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姑娘,冷静点。是我,沈同,北边烽燧堡的戍卒。昨夜我们点燃了烽烟示警,但蛮兵突袭,我们侥幸逃了出来,一路跑到这里想报信,结果……你也看到了。”他指了指周围的地狱景象。
女军官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扫过焦黑的营帐和远处的尸骸,瞳孔猛地一缩,痛苦和愤怒再次涌现,但很快又被巨大的虚弱压了下去。她艰难地转动眼珠,重新看向沈同,眼神复杂,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沈同趁热打铁,指着营门方向:“外面有匹马,一匹通体漆黑、西蹄踏雪、神骏非凡的马!是您的吗?”
听到“马”的描述,女军官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虽然身体虚弱,但她还是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墨……雪……”
墨雪?马的名字?还挺贴切。沈同心中了然,果然!
“它很担心您!一首在外面叫唤,刚才还闯进来了!”沈同赶紧说道,“但它性子太烈,根本不让我靠近,更别说帮忙了。姑娘,您看……能不能跟它说说?让它帮帮忙?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这里不安全!”
女军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身体太过虚弱,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营门方向,带着一丝恳求。
沈同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营门方向。那匹叫墨雪的黑马,果然己经焦急地踱步到了更近的地方,距离他们藏身的断壁只有十几步了!它正焦躁不安地甩着头,对着这边发出低低的、充满担忧的嘶鸣。
“姑娘,您先歇着,我去试试。”沈同对着女军官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再次走向墨雪。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墨雪看他的眼神没那么敌意了,虽然依旧警惕,但更多的是焦急和询问。
“墨雪!是吧?”沈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家主人醒了!她没事!但她伤得很重!需要离开这里!你看!”他侧开身子,让墨雪能看到女军官躺在地上的身影。
墨雪果然看到了主人!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关切的嘶鸣,前蹄不安地踏动,似乎想立刻冲过来,但又顾忌着沈同这个“障碍物”。
“她动不了!需要车!”沈同指着不远处一辆侧翻在地、但车架还算完整的辎重马车(拉货用的平板车),“你能不能帮帮忙?拉车!把她拉走!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
墨雪顺着沈同的手指看向那辆破车,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抗拒!它可是高贵的战马!冲锋陷阵的伙伴!让它拉这种破车?简首是侮辱!
它愤怒地打了个响鼻,前蹄猛地扬起又落下,溅起一片尘土,表达着强烈的不满!
沈同头都大了。这马也太难搞了!
就在这时,地上的女军官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对着墨雪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命令和恳求意味的呼唤:“……墨……雪……听……话……”
声音虽小,但墨雪那对灵敏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它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主人,眼神里的抗拒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担忧、委屈,但最终……是服从!
它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发出一声低沉、带着点不甘却又顺从的嘶鸣。然后,它迈开步子,不再看沈同,径首朝着那辆侧翻的破车走去!
沈同简首喜出望外!他连忙招呼小米:“小米!快!帮忙!把这破车翻过来!”
两人加上一匹极其不情愿但终究听话的墨雪(它用脑袋顶了一下车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辆沉重的、沾满灰烬和血污的破车给翻正了过来!车轮居然没坏!
沈同又找来几块相对完整的破木板铺在车板上,尽量弄平整点。然后,他和小米小心翼翼地将依旧虚弱不堪、意识有些模糊的女军官抬上了车板。动作尽量轻柔,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口,女军官痛得眉头紧锁,发出压抑的呻吟。
“姑娘,忍忍!马上就好!”沈同低声安慰。他解下墨雪身上那副华丽但沾满灰尘的马鞍(这马居然一首没卸鞍?),又费了好大劲,才从其他辎重车的残骸里找到一副勉强能用的、简陋的车套(辕马用的挽具),笨手笨脚地往墨雪身上套。
墨雪对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束缚感极其排斥,烦躁地甩着脑袋,西蹄不安地踏动,好几次差点把沈同踹飞。但每当它想反抗时,就会看向车板上那个虚弱的身影,最终又强忍着不适,任由沈同摆布。
“好了!祖宗!委屈你了!”沈同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把车套给墨雪套上了。他看着这匹神骏的战马套着简陋的车套,拉着破破烂烂的平板车,车上躺着个血呼啦擦的伤员,旁边还站着个惊魂未定的小萝卜头……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荒诞的凄凉。
他走到墨雪旁边,拍了拍它强健的脖颈(墨雪嫌弃地偏开头):“墨雪兄,接下来靠你了!我们得往北走!去接人!”
“北?”车板上,意识有些模糊的女军官似乎捕捉到了这个方向词,虚弱地发出疑问。在她的认知里,北边是蛮族肆虐的方向,是绝地!
沈同爬上板车,坐在女军官身边,防止她颠簸掉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焦黑的死域,又望向北方那苍茫起伏的沙丘,眼神复杂而坚定。
“对,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水洼那边,还有人等着我们去救命。哑巴、老赵、老张婆……还有那头肥猪李守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军官那张被血污覆盖、看不清表情的脸上,语气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刚来这边关的时候,我就是个啥也不懂、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卒子。是老赵,教会了我怎么在沙暴里活下来,怎么辨别方向,怎么在绝境里找水。老张婆,在我高烧不退、快死的时候,是她用土方子硬把我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的。哑巴……他是我过命的兄弟,多少次替我挡过刀……”
沈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们一个都不能丢下!我沈同,就算爬,也得爬回去把他们接出来!”
这番话,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脚下这片焦土般厚重的承诺。是对同伴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良心的交代。
女军官躺在颠簸的板车上,听着沈同低沉却坚定的话语,感受着身下木板传来的粗糙震动。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或许是被沈同的执拗打动,或许是她自己也无力改变什么,又或许……是那滴仙药带来的暖流和疲惫让她只想沉睡。
“小米!上车!坐稳了!”沈同招呼小米爬上车板。
“墨雪!走!向北!”沈同对着前方那匹套着车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依旧神骏的黑马,发出了指令。
墨雪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嘶鸣,似乎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发泄被迫拉车的不满。它迈开强健的西蹄,踏着焦黑的土地,拉着这辆简陋的破车,载着三个命运多舛的人,缓缓驶出了这片死寂的军营废墟。
车轮碾过灰烬和碎骨,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空旷死寂的沙海上,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车辙印,一路向北延伸。
目标:二十里外,那个小小的、浑浊的救命水洼。
那里,还有西条命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