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哥”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转眼间,晚娘——如今的苏晚——己在靖安侯府静养半月有余。她的气色渐渐好转,脸颊也添了些血色,只是身子骨仍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锦瑟每日伺候得尽心尽力,苏夫人也时常来看望她,嘘寒问暖,眼中满是怜惜。靖安侯虽事务繁忙,却也抽空来过几次,每每见她精神好些,便微微颔首,目光深沉难测,却也不再多问什么。

唯独一人,始终未曾露面。

——那便是锦瑟口中救她上岸的“三公子”,苏晚的三哥,苏衡。

首到这日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晚娘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小憩,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不似丫鬟婆子那般轻巧。她微微睁开眼,便见锦瑟匆匆进来,神色有些异样:“小姐,三公子来看您了。”

晚娘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还未等她回应,门帘己被掀起,一个修长的身影迈步而入。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身量极高,肩宽腿长,一袭靛青色锦袍衬得他肤色如玉,腰间悬着一枚青玉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的面容俊朗,眉目如刀削般锋利,鼻梁高挺,唇薄如刃,本该是极好看的相貌,却因那双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眼睛而显得格外冷峻。

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晚娘脸上,既无关切,也无笑意,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

“三……三哥?”晚娘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轻软,带着几分怯意。

苏衡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他在榻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抿,半晌,才淡淡道:“醒了?”

这语气太过冷淡,甚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仿佛她不是他的亲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

晚娘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茫然无辜的神情,轻轻点头:“嗯,醒来好些日子了,只是……记不清从前的事。”

苏衡闻言,眸色更深,唇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似笑非笑:“记不清了?”

晚娘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却仍强撑着镇定,低声道:“太医说,是溺水太久,伤了神智,或许……过些日子就能想起来。”

苏衡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声:“忘了也好。”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刺进晚娘心里。她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

——忘了也好?

——他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苏衡却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随手搁在榻边的小几上,淡淡道:“父亲让我送来的,说是补气血的参丸,每日一粒。”

晚娘怔了怔,低声道谢:“多谢三哥。”

苏衡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冷冷丢下一句:“好好养着。”

说罢,他转身便走,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与冷意。

首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晚娘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她伸手拿起那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整齐地摆着几粒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锦瑟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晚娘抬眸看她,轻声问道:“锦瑟,三哥……他以前,也是这般冷淡吗?”

锦瑟神色微变,支吾道:“三公子性子向来如此,对谁都淡淡的,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晚娘垂眸,指尖轻轻着锦盒的边缘,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苏衡看她的眼神,绝不仅仅是“冷淡”那么简单。

——那里面,有审视,有警惕,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苏晚”,与这位三哥之间,恐怕远非简单的兄妹关系。

而那句“忘了也好”,更像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警告。

晚娘指尖轻轻着锦盒边缘,目光落在锦瑟闪烁的眼神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三哥...与我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锦瑟闻言,脸色微变,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支吾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晚娘垂下眼睫,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我如今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认不出来。你若不告诉我,我日后在府中岂不是要闹笑话?"

锦瑟咬了咬唇,终于低声道:"三公子...其实是侯爷的庶子。"

晚娘心头一跳。

"三公子的生母是柳姨娘,原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锦瑟的声音越来越低,"在生三公子时难产去了。侯爷怜他自幼失恃,便养在夫人名下,与小姐您和大姑娘同吃同住,情分上...原是与亲兄妹无异的。"

晚娘敏锐地捕捉到锦瑟话中的迟疑:"原是无异?那后来..."

窗外忽然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锦瑟吓得一哆嗦,慌忙摇头:"奴婢不敢妄议主子们的事!小姐若想知道,不如...不如去问大姑娘。"

晚娘盯着锦瑟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的疑云越发浓重。她轻轻握住锦瑟发抖的手:"好姐姐,你且告诉我,我落水那日...可曾见过三哥?"

锦瑟的手瞬间冰凉。

"奴、奴婢那日不当值..."她猛地抽回手,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盏。青瓷盏坠地碎裂的声音惊得她扑通跪下:"小姐恕罪!奴婢这就收拾!"

晚娘凝视着锦瑟慌乱收拾碎片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第二日清晨,晨露未散,苏晚便早早起身,特意挑了件素雅的藕荷色襦裙,让锦瑟梳了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簪一支白玉兰花簪,显得格外清丽柔弱。

她刚用过早膳,便听院外传来熟悉的环佩叮当声。

“晚儿,今日气色倒好。”苏瑜笑盈盈地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我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蒸酥酪,还热着呢。”

苏晚起身相迎,唇角弯起一抹浅笑:“大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想着你呢。”

姐妹二人挨着窗边坐下,苏瑜亲自盛了一小碗酥酪递给她。乳白的酥酪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甜香扑鼻。苏晚小口尝着,状似随意地开口:“昨日……三哥来看我了。”

苏瑜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是吗?”她很快恢复如常,笑容依旧温柔,“阿衡性子冷,难得他主动来看你。”

苏晚抬眸,目光清澈:“大姐姐,三哥他……真的是我亲哥哥吗?”

苏瑜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放下瓷勺,轻叹一声:“你都听说了?”

苏晚点头,声音轻软:“锦瑟说,三哥是柳姨娘所出。”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竹帘轻轻晃动,斑驳的光影在苏瑜脸上摇曳。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阿衡确实是庶出,但他自幼养在母亲膝下,与我们一同长大。父亲待他与嫡子无异,你从前……与他也很亲近。”

苏晚敏锐地捕捉到苏瑜话中的迟疑:“那后来呢?为何三哥昨日看我的眼神……那般冷淡?”

苏瑜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釉色青白的瓷盏衬得她指尖微微发白。

“晚儿,”她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些事,忘了未必是坏事。你如今身子刚好,不必急着追问往事。”

苏晚心头一紧。

她伸手握住苏瑜的手,指尖冰凉:“大姐姐,我总要做回‘苏晚’的。若连自己的亲人都弄不清楚,日后如何在府中自处?”

苏瑜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一年前……”苏瑜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与阿衡曾因一事起了争执。那之后,你们便疏远了。”

“什么事?”

苏瑜别开眼,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是关于你的婚事。”

苏晚心头一震。

“陈家来提亲,父亲本己应允,阿衡却极力反对。”苏瑜的嗓音有些哑,“你们大吵一架,你气得跑出府去,险些……险些出事。”

苏晚瞳孔微缩:“所以这次落水……”

“不是!”苏瑜猛地打断她,力道大得掐疼了苏晚的手,“这次只是意外!晚儿,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恳求,眼圈微微发红。

苏晚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好,我听大姐姐的。”

苏瑜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又给她添了一勺酥酪:“快吃吧,要凉了。”

甜腻的桂花香在唇齿间化开,苏晚垂眸掩去眼中的深思。

——婚事?争执?

——苏衡反对的,究竟是什么?

——而她这场“意外”落水,又真的只是意外吗?

风过回廊,竹影婆娑。在这看似平静的侯府深宅里,似乎每个人都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而那个眼神冷峻的庶兄,或许正是揭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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