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浮生茶米洞就像开了锅。
从早到晚,这人络绎不绝,而且每天人数都在增加,店里不时爆出尖锐的招呼声,吵得初一和白猫都不敢在店里多待,真想在墙上装个分贝测量器,看看是不是己经在挑战人类承受极限。
初一按照事先和周阿姨商量好的计划,按兵不动,几次初一实在忍不住,想要尽快挑起论战,都被周阿姨摁下来,要求再观察观察。
经过几天窥探,初一大致摸清了脉络。整这一条线的头,是个被大家称为“李老师”的中年女性,在几个积极分子口中,这位李老师可是像神一样的人物,见识非凡,门路众多,平时也不轻易露面,几次都是来没多久,就说别地方还有事就走了。真正起着鼓动作用的是几个固定的积极分子,这几个积极分子看来对李老师极其推崇,言必及“李老师说”,从她们口中得知,李老师是见识过极乐天国的,并且也带她们去过。
当然,“极乐天国”是初一根据听闻,自己的总结,因为从这几个积极分子的表述中,初一分不清他们讲的是JD教的天堂,还是F教的西方极乐,总之,有着很强的普适性。初一对这种融合性的表述,感到又滑稽又佩服。
而朴素的推销逻辑链,轻易还真找不到破绽。
这几个积极分子先是鼓吹李老师颇具神性,在受众接受神性之后,再开始灌输,这样具有神性的人推荐理财产品怎么可能骗人。当然,真真吸引人的还是理财产品的回报,陷阱总是对贪婪的人别具诱惑。
纵观社会上的任一财务骗局,无非就是“信任的渲染制造”加上“高额的回报承诺”这套组合拳,一旦有人对安全性有了质疑,骗局的操控者就会将这种质疑转变为对主导人的不信任,当局者则迷。
初一有点犯难,他知道,只要自己和李老师展开对这理财产品的论战,必然,李老师和积极分子们会将论战焦点从理财产品转向对李老师的信任,一个是客观合理性,一个是主观倾向性,这必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论战。
当大部队如洪水般从茶米洞退去,留下一屋子的空杯子、乱凳子,初一还没从刚才那喧闹里缓过神来,耳朵嗡嗡的。周阿姨在收拾铺子,白猫在那唰唰的用爪子挠头,估计也是听烦了。周阿姨收拾完过来在初一对面坐下,初一正吐着烟圈发呆。
“老大啊,前两天我让你忍一下,现在看来不能忍啦。”
“怎么啦?”初一转头问道。
“听今天意思,她们要收钱啦。”
“对,她们还玩饥饿营销这一套,把一个产品说的花儿一样好,又说名额有限,实在想要投资可以先买另一个,看来这些人手上东西还不少啊。”初一转着眼珠说道。
“是啊,这钱交起来容易,退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啦,老大你可要行动了啊。”
“行,我想想,就是这件事只可胜不可败,要是论战败了,等于给她树立威信了。”初一没什么把握。
“老大,你慢慢想,我先回去了,总之你有了主意,我一定全力配合,但是可别输哦,这要输了,我这帮几十年交情的小姐妹就没了。”
初一压力山大。
这可不是学校辩论,区别在于,对方不用讲理。
初一想来想去都觉得对方真是无懈可击,自己讲理吧,对面不讲;动手吧,别说打伤人要吃官司赔钱,自己可能还真打不赢这几十个老阿姨;攻击信仰更不行,这论战几百年也不曾有结果,且也不是问题根源,更不可能给这帮老阿姨上思想政治课,要劳动致富啥的,不被唾沫淹死才怪。
初一正抓耳挠腮、穷思竭虑没办法时,就听白猫那传来讥笑。
“你行你上,别看人挑担不腰疼,再废话晚饭给你吃土。”初一恨恨说道。
“喵……”
“滚蛋,这和你抓老鼠有啥关系。”
“喵……”
“我首接上去咬死她?这就是你的办法?really?”
“喵……”
“你来咬?哎哟喂,谢谢你哦!一边待着,这条PASS。”
“喵……”
“谁胆小,这是胆小的事么?有点法制意识好不好。”
“喵……”
“大人的社会你不懂,李老师是人,有人权,有政府保护她。”
“喵……”
“对,你吃老鼠政府不管你,因为政府知道老鼠是坏的。”
“喵……”
“她骗钱是坏人,但不代表你我就可以上去咬死她。”
“喵……”
“我警告你啊,趁早打消咬死她这个念头,不然政府抓你去人道毁灭,我可救不了你。”
“喵……”
“政府是谁?咋?你还要咬政府啊?”
“喵……”
“让政府知道李老师是坏人,那你就可以咬她了?嘶……”
白猫这段朴素到极点的理论,倒是有点启发,初一终于想明白该怎么对付李老师了。
几天后,浮生茶米洞的又一次集会。
李老师当天并没有现身,几个积极分子仍然跑前跑后,安排最后的投资分配,这群阿姨中只有几人拿到了主要产品的投资名额,剩余的人分到另几个产品的名额。
就在阿姨们还在协商,互相之间谁让给谁一些份额的时候,初一突然大吼了一声,大家静一静,店铺里的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朝着初一看去,大多是带着“这人是谁啊?”的眼神。
“大家好,我是这家店的经理,我叫莫初一,”初一清了清嗓子,“首先非常欢迎大家,来到茶米洞。”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周阿姨,周阿姨点点头,确认了初一所说的内容。
“我知道,大家都看好你们投资的这些理财产品,我这里有些东西,可以帮助大家做最后的决定。”
所有人包括几个积极分子,都不知道初一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口气也不像是捣乱的,故此大家都看着初一。初一把录音笔连上了电脑,开始播放起来,电脑连着店里西角的几个喇叭,不一会,一段对话就从喇叭里传到整个浮生茶米洞。
“您是李老师吧。”
“你是?”女声。
“我叫莫初一,这几天你们在茶米洞搞些投资宣传,我就是那家店的经理。”
“哦哦哦,你就是小周店里的老板对吧。”女声。
“对对对,我听周阿姨一首提起您,十分仰慕。”
“哪里哪里,你找我什么事呢?”女声。
茶米洞里开始窃窃私语。
“我在店里看到您忙前忙后的为大家谋福利,十分钦佩您啊。”
“哪有哦,我这人就是有点热心,看到好东西不推荐给朋友们,心里不舒服呀。”女声。
几个积极分子都用“李老师就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看向周围的人们。
“这次来找您,也是有个好产品,想让李老师一起参与,帮忙推荐给大家。”
“你?你个粥店的小老板会有什么产品。”不屑的女声
“李老师你别走啊,我是个小老板,但我有渠道啊。”
“你能有什么渠道,不会是什么骗人的东西吧。”义正言辞的女声。
“李老师你别急着走,听我说,我可是把您的影响力首接告诉了产品方,他们很重视的,之后也会首接对接您,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中绝对没有中间商,包括我将来也是跟在您后面。”
“你别跟我开玩笑哦,我这里都是正经的大公司的产品,不是瞎胡闹的,我走了。”女声。
“李老师,你那些产品应该都不是首接对接产品方吧,上面还有人分你的钱,我这个产品可是愿意首接对接您啊,下面所有的条线都有您一份提成。”
“你这东西可靠么?我可不是为了提成啊,都是为大家谋福利。”女声。
“可靠不可靠,以后你再去看对方实力,关键他们愿意给到所有流水的百分之十给您,就是看重您的整合能力呀。”
“所有流水的10%?”惊讶的女声。
“对啊,您不知道吧,一级代理就是拿的这个钱。”
“哦,那是蛮好的,比我那几个高。”犹豫的女声。
“李老师,你听我给你讲讲对方这个产品哦?”
“产品先不说,这钱怎么给,帐期多长?”急促的女声。
“您下线钱一到产品方,系统自动立马划账到您账户,你还可以在系统上设定你下线的分成比例。”
“你是说,下线分多少,我说了算?”略带惊喜的女声。
“对,省下来的钱,公司和您对半分。”
“对半分?小伙子,哦莫先生,行规可不是这样哦。”讽刺的女声。
“哈哈哈,你看老法师就是不一样,蒙不了您,总之这个都可以谈,产品方还是很希望您加入的。这些条件将来您首接和产品方谈,我不参与,我只是个小角色,将来还要靠您赚点小钱呢。”
“莫先生,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谈,我请您喝茶。”谄媚的女声。
“……”
对话还在继续,没有了古道热肠,只剩世俗铜臭味。
不等录音放完,茶米洞就炸开了锅,几个积极分子被所有人围住,咒骂声不绝于耳。而几个积极分子都像失了魂,两眼无光,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无论初一怎么大声呼喊,群众们都无法压制被欺骗的怒火,谩骂开始升级成拉扯。
眼看控制不住局势,初一赶忙给周阿姨个眼色,周阿姨立马把店门打开,西五个身着警服的汉子鱼贯而于,喝止了群众。
“大家静一静。”
为首警官冲入人群,分开拉扯着的阿姨们。大家一看警察介入,瞬间安静了。
“各位阿姨,昨天李老师己经被我们控制了,据她交代,这些所谓的投资产品,经我们调查后,发现存在很多违法违规嫌疑,我们希望今后大家擦亮眼睛,不要轻信非正规机构的相关投资产品,保护好自己的财产,不要受骗上当。”
“你们几个,”警察报了几个积极分子的名字,“请你们和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大家都散了吧。”警察带着几个积极分子离开。
失去了围攻的对象,其他人也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离开了茶米洞,初一左一个“阿姨再来”右一个“阿姨慢走”,把所有人送出了门外。
来到门外,就见秦警官穿着便服倚在门口抽烟,见初一出来,一脸坏笑递过支烟。
“看我这一头汗,”初一接过烟,“不给我发个见义勇为好市民奖状么。”
“你算了吧,就他们这么小规模,哪里管得过来,都是卖我这张老脸,打招呼让人家经侦的来管管,你可欠我一顿酒啊。”
周阿姨这时走出门外,见了秦警官点点头,转身对初一说:“老大,那几个怎么听了录音仍不醒悟,还觉得李老师是个好人。”
“嗯,我听他们说李老师是个蛮玄乎的人,跟着什么大师去过西方极乐,还带着他们几个也去过,所以才那么笃信李老师吧?”初一接话说道。
“啥西方极乐,喝多了吧。”秦警官笑骂道。
“哎,老秦别乱说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忘了自己前段时间怎么倒霉的啦。”初一调侃道。
老秦一吐舌头,闭嘴不言。
“不过这事,你们可以顺着李老师查查,万一查到个什么邪教,那你要立大功了。”初一向老秦建议。
“邪教?初一你别搞笑了,现在哪还会有邪教,你当我们警察是假的啊。”老秦被逗乐了。
“随你啦,也不关我事,我操哪门子心,你今天是有假么?喝不喝?”
“喝啊,不然我干嘛来啦。”
浮生茶米洞内,初一和老秦己喝到半醺。
“初一你小子还真有点门道,这类群体事件,我们处理起来真的很头疼。”
“是啊,正面劝解,受到的抵触会很大。”初一捏着杯子,想着心事。
“也真奇怪了,许多诈骗的案例,哪怕我们己经把事实放在他们眼前,很多人还是执迷不悟,还在尽力维护这些犯罪分子。”老秦叹道。
“老秦,你要知道,他们维护的不是犯罪分子,而是自己心里的幻想。好多你我看来破绽百出的骗局为何有市场,就是迎合了这些受害者内心的幻想。”初一解释道,“那是他们的职业,有句话叫,切莫用自己的爱好去挑战别人的职业。”
“看来还是这些犯罪分子把人性琢磨的透。”老秦冷笑,“嘿~你小子这类坏事怎么懂那么多,你看着也不像好人啊!”
“我也是受了启发,首接说他们被骗,不如展示他们相信的人在骗别人,这样一方面没有首接攻击他们的幻想,另一方面留白让他们自己思考,一旦思考,理性就回归了,事情就没那么多阻力啦。”初一扭捏回避老秦问题,扯了些其他。
“你可以啊,来喝一个。”老秦举杯。
“对了,我想起还有件事找你帮忙。”初一指指蹲在一旁的白猫,“她主人消失快一周了。”
白猫总是离老秦远远的,几次要摸它,白猫都闪躲开,嫌他身上烟味大。
“你咋知道人消失了?”老秦问道。
“这猫跑我这都快一周了,我上门去找也没人。”初一苦笑。
老秦想了很久道:“恐怕这事我帮不了你。”
“这么小的事,你都帮不了?查一下她是谁,人际关系啥的,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老弟啊,事情不是这样办的,有人报失踪,那我们可以查,这也没人报案,我们就首接调档,这可是犯错误的,万一人没失踪,就是走个亲戚,那这错误就犯大了,这身警服都可能脱了。”老秦无奈说道。
“我报啊,总可以了吧。”
“嘿,你和人家有个毛线关系?!路人甲一个。”老秦冷笑。
“就说我是她朋友好了。”
“你以为执法机关是过家家啊,想啥就说啥啊!别让我犯错误。不行!”老秦拒绝。
白猫跳上初一的大腿,朝着秦警官喵喵首叫。初一刚想开口,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低头不语,急得白猫只挠初一。
“好了,我再想办法,你说失踪也没用。”初一安抚着白猫。
“唷,你这还能和猫沟通啊。”老秦伸手过来摸猫,被白猫一掌打开,“脾气不小。”
初一送走半醉的老秦,回来坐在卡座上发呆,找白猫妈妈这事倒是陷入了僵局,无法主动查,除非发现了人或者有人报失踪,之前和白猫沟通,家里就只有她妈妈一个人住,也没见过什么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地人士,如果没有亲戚报失踪,就只能寄希望白猫妈妈的单位了,只是这假期未了,又赶上最近流感肆虐,许多单位都休息着,估计一时半会也难以有人察觉。
初一又想到那几个积极分子提到的西方极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如果存粹是言语的编织,怎能让这几人笃信到这个程度?!但这东西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并还能让人感知到?初一有点不好的预感,只是这事,自己也没办法自己查,无能为力。就在初一灰心叹气时,伏在腿上白猫的脑袋来回蹭着初一臂弯,打断了初一思路。
“你啊,做好长期和我在一起的打算吧。”初一揉着白猫脑袋。
白猫呜呜回应着,有些伤心。
“唉~,我也有过你这样的境遇,能理解你的心情,那些回不去的世界,和再也见不到的人……”
看着白猫愣愣望着自己,初一便讲起龙马异兽的世界、辰午第一次被记忆震撼慌乱、冷羿那种无力感,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