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庄园,裴琛的房间。
浓重的药味依旧挥之不去。裴琛靠在轮椅里,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白天那场如同刮骨疗毒般的金针治疗带来的剧痛余波尚未平息,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胀和仿佛神经被反复拉扯的钝痛,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额角和脖颈处因为强忍痛苦而绷起青筋,冷汗早己浸湿了鬓角和后背的衣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腿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顺畅地换气。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雅端着刚热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着儿子这副被痛苦彻底淹没、如同困兽般隐忍的模样,她的心如刀绞,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将药碗放在矮几上,看着裴琛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忍不住拿起温热的湿毛巾。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去擦拭。她知道儿子抗拒任何触碰。她只是将毛巾叠好,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裴琛轮椅的扶手上,离他那只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很近很近。
“琛儿…毛巾…热的…擦擦汗…会舒服点…”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哀求,仿佛在对待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裴琛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身体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对抗这无休止的痛苦上,无暇他顾。
林雅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毛巾和儿子痛苦到极致的侧脸,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几乎将她吞噬。她默默地站在一旁,如同沉默的影子,陪伴着,煎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裴琛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缝间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让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
就在这一颤的瞬间!
他那只紧握成拳、放在扶手上的手,因为身体的痉挛而无意识地向外侧滑落了几分!
指尖,好巧不巧地,轻轻擦过了林雅放在扶手上、那块温热的湿毛巾的边缘!
肌肤与温热的湿布,瞬间相触!
没有声音。
没有意念的传递。
只有指尖传来的一片死寂的冰凉,以及布料那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湿暖触感。
裴琛的身体因为这意料之外的触碰而本能地一僵!那双紧闭的、布满痛苦血丝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是纯粹的、被剧痛折磨到极致的茫然和一丝被打扰的暴戾!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刺向近在咫尺的林雅!那眼神里充满了被痛苦煎熬下的不耐、烦躁和冰冷的警告!仿佛在质问:为什么要放这块该死的毛巾在这里?!
林雅被他这骤然睁开的、充满戾气和痛苦的眼睛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她看着裴琛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几乎化为实质的排斥,巨大的恐惧和伤心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流得更凶。
裴琛死死地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那毛巾上微弱的湿暖触感早己被身体内部汹涌的剧痛彻底淹没,只剩下被打扰的愤怒和对这无边痛苦的绝望。他看着林雅惊恐后退、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的烦躁和暴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想吼!想砸碎眼前的一切!想把那该死的毛巾连同这无休止的痛苦一起撕碎!
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刺骨、饱含痛苦与厌烦的字:
“滚!”
林雅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委屈和伤心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捂住嘴,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呜咽,深深地、绝望地看了裴琛一眼,转身踉跄着逃出了房间,压抑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里泄露出来,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间里只剩下裴琛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死死地盯着那块被遗留在扶手上的温热毛巾,仿佛那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身体的剧痛疯狂叫嚣,而内心深处,一种更冰冷、更孤寂的绝望感,悄然蔓延开来,将他彻底吞噬。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毛巾狠狠扫落在地!
毛巾无声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热气迅速消散。
裴琛颓然地靠在轮椅里,重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昏黄的灯光下,他苍白的侧脸如同冰冷的石膏雕塑,只有眼角一丝难以察觉的、生理性的水光,无声地映照着壁灯微弱的光芒。那深入骨髓的痛,不仅仅是来自双腿,更来自一种被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冰冷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