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天子脚下,朱雀大街车水马龙,酒肆茶楼人声鼎沸。
然而在这一片繁荣景象背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有各种阴谋诡计在悄悄酝酿,平静之下藏着看不见的危机。
执掌皇宫守卫,统领精锐金吾卫的士孙瑞,动作快得惊人。
他就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老蜘蛛,在洛阳城这个巨大的、三教九流混杂的“网”中,迅速而无声地布下了自己的丝线。
仅仅三天时间,几股难以查清来源的“流言”,就如同春天潮湿角落里悄然滋生的杂草,开始在洛阳城最热闹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蔓延开来。
城南一家喧闹的酒肆里,酒气熏天。
几个喝得面红耳赤、舌头打结的游侠拍着油腻腻的桌子,唾沫星子乱飞,生怕别人听不见他们的“独家消息”。
“嘿!哥几个,听说了没?就前几天,司徒王允王大人家,那排场,啧啧啧!”一个光头大汉瞪着眼睛,仿佛亲眼所见。
“啥排场?快说说!”旁边的人立刻凑上耳朵。
“夜宴!专门请了吕布吕大将军!”光头汉子得意地晃着脑袋,灌了口酒,“那场面,了不得!”
“请吕布?那有啥稀奇的?”有人不以为然。
“稀奇的在后面呢!”光头汉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但嗓门依旧不小,“王司徒啊,把他压箱底的宝贝都捧出来了!一副鞍,知道不?叫‘紫什么龙鞍’!我的老天爷,那叫一个气派!上面镶满了宝石,金光闪闪,还盘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啧啧啧,那玩意儿,看着就贵气冲天,听说啊,只有真龙天子才配用呢!”
“嚯!”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吕布……收了?”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收了!那还能不收?”光头汉子一拍大腿,“王司徒亲自捧出来的,那诚意,杠杠的!你是没看见温侯当时的眼神……啧啧啧,放光啊!亮得跟贼似的!俩人关起门来密谈了好久好久,据说……”他故意停顿一下,环顾西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据说温侯对相国最近在郿坞那边干的一些事……嗯,心里头不太痛快呢……”
……
西市,脂粉香气混杂着各种异域香料的味道。
在一家装饰华丽的妓馆雅间里,一个身姿妖娆、穿着暴露的胡人舞姬,像蛇一样依偎在一个脑满肠肥的豪商怀里。
她吐气如兰,带着几分神秘和调笑的意味,在男人耳边轻轻吹着风。
“郎君呀,”胡姬的声音甜腻腻的,“您知道吗?如今这洛阳城里,风头最劲、最炙手可热的,可不是相国大人啦……”
“哦?”豪商捏着胡姬的下巴,醉眼朦胧,“不是相国?那是谁?”
“自然是吕布,吕大将军呀!”胡姬咯咯笑着,“连王司徒那样清高尊贵的大人物,都把他当成座上宾供着呢!听说呀,连王司徒家祖传的绝世宝贝——叫什么‘紫霄金龙鞍’的,都送给他了!两人谈得那叫一个投机,王司徒忧心国家百姓,吕将军也是深表赞同呢……唉,这世道呀,英雄惜英雄嘛,郎君您说是不是?”她说着,手指轻轻在豪商胸口画着圈。
…………
洛阳城高大的城门下,几个守城的老兵趁着换岗休息的间隙,蹲在冰冷的墙根阴影里,就着凉水啃着干硬的饼子。
他们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喂,老张,”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老兵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听说没?前儿个牛辅将军的亲兵营,有动静?”
被叫做老张的老兵立刻说道:“可不是嘛!动静不小呢,一堆人大打出手,好像说是就为了个娘们,最后死了好几十人。”
“这事我也知道,我说的不是这!”刀疤老兵急忙道,“是王司徒府邸那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干啥勾当。”
“他们还能有啥事?眼红呗!”老张随口而出。
“也是!”刀疤的老兵嗤笑一声,“吕布从王允那又是吃又是拿,相国能睡得安稳?收那么大一份礼,俩人还嘀咕那么久……啧啧啧,换了是你,心里头能不打鼓?”
“嘘——!”老张头吓得差点把饼子扔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声点!不要命啦?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他紧张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怕被无形的眼睛盯上。
这些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的风,在酒气、脂粉气和市井的喧嚣中飘荡、混合、发酵。
它们没有真凭实据,只有“据说”、“听说”、“好像”这些捕风捉影的细节,充满了让人忍不住去猜想的空间。
可正是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如同最细小的沙尘,却能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钻进人们的耳朵里,再通过无数张嘴巴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最终编织成一张越来越密、越来越紧的网。
这股带着毒刺的风,终于还是吹进了董卓的耳中。
相国府大厅里,巨大的铜炉烧得通红,炭火噼啪作响,散发出滚滚热浪,却怎么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沉重压抑。
这里的主人,权倾朝野的相国董卓,正像一座肉山一样陷在铺着名贵白虎皮的巨大坐榻里。
他脸色铁青,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一只肥厚的手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密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心腹谋士李儒,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自己的鼻尖,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忧虑。
“哼!”董卓猛地将那份密报狠狠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上面的杯盏碗碟一阵乱跳。
“王允!王允这个老匹夫!”他咆哮着,脸上的横肉都在愤怒地抖动,“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拉拢奉先?!还有那副鞍……‘紫霄金龙鞍’?真龙之姿?!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吗?!奉先……奉先他……竟然还收了?!收了!”
李儒连忙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小心地劝道:“相国息怒,密报里说的这些,大多都是市井小民的闲言碎语,真假难辨。奉先对您,也是忠心耿耿,怎么会……”
“忠心耿耿?”董卓粗暴地打断了李儒的话,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多疑和凶狠的光芒,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文优!吕布此人反复无常!当初为了咱家的赤兔马和高官厚禄,就能背叛丁原投奔过来!他的忠心值几个大钱?!王允老贼,顶着个清流领袖的名头,抛出如此诱饵,那副鞍……哼!咱家坐拥天下财富,都没见过那么奢华、那么僭越的东西!那小子,看着能不动心?他不但收了礼,还跟王允关起门来密谈,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董卓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肥胖的身躯随着喘息微微晃动。
吕布的勇武,是他董卓震慑天下、铲除异己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把刀太过锋利,太过桀骜不驯,始终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王允这一手,简首就是在把这根刺狠狠地往肉里按,把猜忌和怀疑的毒液,彻底注入了他的心头!
“相国,此时此刻,我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李儒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努力保持着冷静分析,“吕布手握重兵,如今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没有确凿证据,仅凭着一些流言就猜忌他、对付他,恐怕会让将士们心寒啊!更糟糕的是,万一逼得……铤而走险,后果不堪设想!王允这招,很可能就是在故意离间,想让我们内部自己乱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离间?哼!咱家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来这是离间?!”董卓喘着粗气,眼中的凶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炽烈。
“但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他去赴王允的宴席,这是真事!王允送他那副什么金龙宝鞍,这也是真事!他为什么收下那么僭越的东西?为什么收了之后屁都不跟咱家放一个?!为什么?!”
董卓猛地一拍桌子,“文优!你立刻派人,给咱家死死盯住吕布!特别是王允那边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另外……”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阴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去给牛辅那个混账东西传令!让他管好自己手底下那群无法无天的兵痞!少他娘的在外面干那些强抢民女、祸害百姓的破事!叫他的人,多往吕布的兵营里转转!给咱家把眼睛擦亮喽,耳朵竖起来喽!死死盯紧!吕布那边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风吹草动,也得立刻飞马报到咱家跟前来!要是敢耽误,或者啥也查不出来,哼!咱家就将城西械斗之事与这次的一起算账!非扒了他的皮!”
“诺,卑职即刻操办。”李儒垂首躬身时,眼底泛起一抹阴鸷的暗芒。
这把浸透算计的野火,借着相国猜忌的干柴,正以燎原之势吞噬着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
李儒唇角勾起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倒像是从森然古井里浮上来的寒雾。
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从来不是方天画戟,而是永远藏在温言软语的寒暄与冠冕堂皇的朝服之下。